日日是好日,一期只一会,若得半日闲,便品香茗一盏,如此当不负时光,让我们泡上一壶茶,聊一聊"下午茶"吧!
英式茶食
1660年9月25日,塞缪尔·佩皮斯先生在日记里写道:“后来,我确实要了一杯茶,这种饮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的。”这句话的里程碑意义在于:这是英国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提到他喝了茶。
过了一百年,英国已经变成西方世界最爱喝茶的国家了,这得多亏他们东印度公司。
1699年到1721年,英国茶叶进口增加了一百倍,但还是富豪拿来喝着消食。到19世纪,英国茶叶价跌到二先令一磅,老百姓普遍也喝得起了。
当然啦,贫苦大众都喝上茶了,贵族们就坐不住了。说穿了,就是嫌下等人民粗穷,都喝茶了,就影响他老人家的尊贵地位啦。可是茶叶价格还是跌,英国老百姓都能喝,没法禁绝,上等人只好拔高自己,把喝茶弄得神幻玄妙。
18世纪,被贵族视为风雅的英国茶,绝大多数是红茶,且配糖。因为茶从东方运到英国,必须耐久藏,绿茶、豆腐和酒,又出了名的经不起久运,于是那时英国进口的,全是发酵了耐久藏的红茶,还都当个宝。18世纪,英国人喝红茶加糖。你还别怨他们不懂茶:当时世界上也只有英国富裕到可以喝茶就糖——其他国家的人民,都没这么阔绰呢。
所以,你看英国风雅太太们喝的,也就是为远航而特制的红茶,还加糖或其他香料,其实放在中国,也就是王婆请潘金莲喝的点茶那档次。
日式茶食
日本人折腾茶道,最初是学中国的。中国唐宋盛行点茶,明初开始流行泡茶,日本人学去了,略加修改,也就是后来抹茶和煎茶之分。抹茶是要“点”的,现在日本人点抹茶,惯例是先温碗,再调膏——以抹茶加些许水,调成浆糊状——然后以茶筅击拂。
这技法,宋朝时蔡襄就总结了:“钞茶一钱七,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击拂。”日本正经茶会,先饮浓茶,仪式感极重,还得大家轮流分一碗茶喝,然后喝薄茶。按蔡襄所谓的一钱七调茶法,在日本是极浓的茶了。
日式和果子
世界人民喝茶时,都要配吃东西。英式下午茶,糕点堆成金字塔:烤饼、熏三文鱼、鸡蛋、奶酪、果馅饼、面包、牛油、手指三明治,能组个“英国报菜名”。俄罗斯人甜面包、蛋糕、蜂蜜摆满桌,经常就替一餐了。日本人吃茶,配和果子。
和果子这东西,材料不太珍异。日本本土,出产不算丰富,所以和果子的材料,总逃不过豆沙、麻薯、栗子、葛粉和糖。其出品配料上,也无非老老实实的“樱渍”、“黑糖”、“抹茶”,并无什么奇技淫巧,至今依然,但好在果子手感细洁,易取易吃;匣子精美,一张浮世绘风的京都地图为包装,连看带吃,和风俨然,您就坐在京都四条大桥旁,看看鸭川,吃和果子配玄米抹茶,感觉甜味儿从有形到无形消融弥散。吃完起身,也没有“拂了一身还满”的扑簌簌麻烦劲儿,非常妥帖。
细想来,日本不止把茶给“道”化了,顺带把茶食也“道”化了——好吃之外,还考虑色彩、触觉,一整套的细致精雅。坏处是,和中国的月饼一样,日本和果子的仪式化,已到夸张的地步。
怀石料理
前述的茶圣千利休先生,最有名的创举之一,就是怀石料理。如今你去日本点菜,怀石料理是正经十四道程序的流水大菜。怀石者,僧侣饿了,抱着石头暖腹的意思,清净简素,本不华丽。千宗易时代的怀石料理,是所谓一汁三菜。汁是大酱汤,三菜是凉拌野菜、炖菜和烤鱼,一小点儿米饭。
传统怀石料理,是在茶会中间吃的,吃完之后,客人去休息一下——所谓“中立”——之后,就是“后座”,得喝浓茶和薄茶,可能还就和果子。所以怀石料理说白了,就是让你喝茶之前,胃里垫个底,怕浓茶伤胃。到后来,江户开府,怀石料理的格式也确定成了刺身、烩煮和烤菜,讲究得多了,但也不奢靡,还是三菜一汤。
可是时日迁延,仪式化日益严重,怀石料理也就越发庞杂,甚至单纯为茶食而定的“茶怀石”,都从“一汁三菜”变成了起码六至八道菜,什么菜名贵摆什么菜。于是怀石料理本来是配茶的,如今却成了贵族沙龙、宰客专用。
中式茶食
中国人的茶食,就没那么多琐碎规矩。一来古代小说里,常把喝茶写作“吃茶”,真是吃的。《金瓶梅》里,王婆和西门庆制造中国史上最著名奸情案,为了哄住潘金莲,就先“浓浓地点道茶,撒上些出白松子、胡桃肉”,是路边茶铺的喝法。孟玉楼要跟西门庆谈亲事,请喝的就是橘子泡茶,清雅得多。《西游记》里蜘蛛精的师兄多目怪,为了给唐僧师徒下毒,就在茶里下了几颗枣子。《梦粱录》里,宋朝人四时卖“奇茶异汤”,花生、杏仁、芝麻、核桃都敢往茶里放,看着方子都很香。
淮扬点心名动天下,一大半倒是吃茶吃下去的,比如扬州有名的干丝。按扬州老例,干丝切得了,分大煮或拌。拌也就是烫,干丝用水略一烫,加三合油,宜茶宜粥。大煮干丝算一道菜,须下火腿、干贝、皮蛋等熬汤,众家亲贵王公,捧出一道小家碧玉的干丝来。
广东茶餐厅的吃茶是最夸张的,比起后面堆山填海、旗驾显赫的云吞面、虾饺、河粉、白云猪手、豉汁凤爪们,茶真的只是山间白云、湖上浮萍,纯是点缀,但最后这一系列行为,还是“饮茶”——说也奇怪,边吃边聊消磨掉如山积的时间和饮食,只要冠以“饮茶”二字,忽然就云淡风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