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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茶
香氲袅袅
煮雪煎茶
——致陆羽茶交所
饮茶笔记
一杯热茶慰平生
踏雪，去邻村，访友。雪没膝盖，行路难，脚乏，身累，口渴。
盘桓间，茫然四顾，前不接村后不搭店，无奈，继续前行。汗渐凉，体愈寒，苦不堪言。正欲敲退堂鼓时，见风雪里一草庐。不如去求杯热水喝。想着，便走近，柴门未闭，径直走入。喊一声“有人吗”。俄顷，有老汉走出，见我是个路人，便招手让我进屋。
扑打掉身上的白雪，在炉旁跺脚取暖。主客一番寒暄之后，落座。“没有好茶，凑合着喝。”说话间，老汉已经将杯里倒入茶水。我双手握杯，浅尝几口。且不论是好茶还是孬茶了，就算是一杯白开水，我也心满意足了。一杯尽，又续了一杯，两杯热茶下肚，身体回暖，舒服多了。
未表来意，却先说去意。老汉赞我有雅兴，这茫茫大雪里还去访友。我谢过老汉，出门，体内能有了暖意，脚下便也有了劲力，继续往老友家去。
天地间一片茫然，山水皆遁形隐身。独我却发了痴心，踏雪访友。念起《世说新语》中的一则典故，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未至而返，人们问之，他答道：“吾本乘兴而来，兴尽何必见戴？”以前倒未真的理解其意，今日亲身体味了，才悟道一个“兴”字乃是真痴。
不过王子猷雪夜访戴的途中，怕是讨不到一杯热茶水喝，那是三更半夜，世人皆沉入梦乡，哪会有他的那份“闲情雅致”啊。南宋文士吴文英有词曰：“正蹇驴吟影，茶烟灶冷，酒亭门闭。”此景也是惜惶。如我身在乡间，几无人可语，清夜寂寥，此情何寄。也唯有去访访旧友，寄情于雪。
至友家，呼门，却无人应。到邻居那儿打听，才知全家进城去了。真是尽兴而来，败兴而返。带着埋怨往回走，肚中没粮，饥寒涌来。想自己也是自讨苦吃，事前打个电话，也免得白跑一遭。
徐徐而行，日过晌午。双腿无力，实在难以继行。突想到，不如再去叨扰一番那老汉，吃点饭菜，有劲回家。约是望梅止渴的作用，劲头高涨，朝那老汉家奔去。正巧，老汉正抱柴煮饭，见又是我，便叫住我吃点便饭。我顺水推舟，应允了。我烧灶，他煮饭。饭食也简单，馒头蘸酱豆，配上红薯稀饭。也许是真的饿了，我竟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大碗稀饭，直涌到嗓子眼。
饭后，又饮一杯热茶，拜别老汉。老汉送我出院门，嘱我路上小心。风雪不息，雪海苍茫。我想，人生在世多炎凉，一杯热茶也能慰籍平生，即使访友无着，我又有什么可愁怨的呢？
春日饮茶
空了的春山，是一好去处。
斗室，茶香。二三人，临小窗。窗外青山渺茫，风吹，草动。有鸟啼，在林杪间，飞翔的过程中制造斑斓的色差，亦如灵巧的标点在山水中任意句读。于此间，煮茶，饮茶，谈茶，更妙。
张岱曰：“杓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茶之制法，繁复而细致，有时颇令人勉为其难。古人们空闲的时间很多，可按捺住性子，一一详究，于我来说只求“一壶挥麈，用畅清谈；半榻焚香，共期白醉”，足矣。
煮茶非泡茶，需小炉，需陶罐，需泉水，铁观音最易拿来直接煮。门外春风吹山，山气摇曳摆忽，盈满池树。该来的人都到了，茶也正沸腾中。茶气氤氲，气息安详，众人不语，皆盯着罐中汩汩。茶盏摆好，开始分茶。淡而青，玉润般透明。各人喝各人的，在舌尖上，在肚腹里，茶意悠然，开敞心怀。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想那古人的碗应该小于今日的碗，不然七碗下肚，可要撑破了肚皮。好友孔四是个酒痞，可饮啤酒五扎，却饮不下浓茶三碗，便要溜向茅房。看来，善饮酒者不一定善饮茶。饮茶更高妙些，须慢饮，不可急灌。
老先生马侯爷是老茶客，懂中医，他道：“茶，饮之使人益思、少卧、轻身、明目。”这是《神农本草经》里的说辞。茶能养生，茶有益修道。茶有十德：“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茶要比酒好得多了。
有客来，劝其饮茶，不劝其饮酒。
《茶经》、《茶录》、《东溪试茶录》、《北苑贡茶录》、《北苑别录》、《品茶要录》、《茶谱》、《茶具图赞》……列于书橱，随意翻览，茶意萦绕。
茶味之妙
大千世界，朗朗乾坤，都在一杯茶里。山南海北，五湖四海，都在寸席之上。往事悠悠，前程滚滚，都在斗室之内。不说其他，只说茶。茶是文人雅士的共同话题。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正是谓之。“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举杯互敬屠苏酒，散席分尝胜利茶。”咏诵茶诗，更觉茶味之妙。
苏东坡晚年遭贬，流放海南儋州，人生跌至谷底，照常人来看，是解脱不了内心的苦厄，而苏东坡却做到了。“活水还须活火煎，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做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这首《汲江煎茶》字字皆奇，禅趣盎然。苏东坡也曾春风得意，官高华荣，但才高为人嫉，品坚为人恨，故而一生多遭挤兑，事功坎坷。年近古稀，远离中原，贬至儋州，但并未因之沉沦，天生乐观心态，让他能够从一碗好茶中悟道：“一觉睡到日头高起，也不失为人生一乐。”
这便是大格局，大境界。茶道即心途，可以引导自我个体走出生命的逼仄，殷勤探开通达之境。茶，既是一片闲情，也是一种寄托。日子如茶一杯，人生清欢是看淡。总有人走茶凉之时，何必太在意过眼云烟呢。
“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的诗句出自唐代陆龟蒙的《煮茶》，他煮的雪是松枝上的雪，怕是更清冷吧。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于雪水茶也情有独钟，他在《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一诗中写道：“冷吟霜毛句，闲尝雪水茶。城中展眉处，只是有元家。”多傲倔的诗句啊，怕也只有喝雪水茶的人敢这么来写。
读了这诗，我的心更静了一层。这世间事太多，但很多又是与我无关的，它们不来扰我，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现在，我在煮雪煎茶，沉浸于陆游的诗句“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之中，香氲袅袅。
鲁迅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这是逢到知音后的欣慰呀。
林徽音说：“有些事情永远也不老，比如白茶对水的一见倾心、一生相守。”这“白茶”便是金岳霖，“择林而居”那是白茶在岁月里对爱情最好的诠释。
在清淡的山里，在适宜的水中，慢慢寻回了最完初、最本真、最好的自己。其实，人间茫茫，朋友不在多，知己一个足矣，好的朋友就如上等好茶，可遇不可求，真不可求。
与茶谈，心常润。知己在侧，促膝长谈，至乐矣。或淡雅，或浓烈，或清净，或方外，或雅香，或馥郁，茶饮之余，“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高飘致远，春流齐至。
“从此泼墨煮茶，闭口不谈世间繁华。”
作者：祝宝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