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陆羽《茶经》,奠定了茶之为学的历史文化地位。
千百年来,与茶相关的各色人等,无不奉《茶经》为圭臬。时至今日,这部不足万字的茶学专著,在指导制茶、选茶、泡茶、品茶等实用层面,仍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对于《茶经》的解读,是从本源上了解茶之为物的基准。
不读《茶经》不识茶。茶人不解《茶经》,犹如将军不识兵书。从茶之精神渊薮获取能量,大可受益终生。茶人之精行俭德,殆自《茶经》始。
是为破题。
笔记之一:“野放型”茶树的优势
野茶,是近年来普洱茶行业十分推崇的营销噱头之一。其重要依据,便是《茶经》中“野者上,园者次”的断言。
从字面上理解,即“茶叶的品质以山野自然生长的为好,在园圃栽种的较次”。一些商家有意或无意将“野者上”等同于野茶,显然是对陆羽的曲解。这里的“野”,应指“野放型”茶树,而非“野生型”茶树。因为陆羽的断言前面,说的是茶树的栽培方法——“凡艺而不实,植而罕茂,法如种瓜,三岁可采”,这明确框定了栽培型茶树的范围:“野者”也即栽培型的“野”,并非野生的“野”。
在陆羽诞生之前,茶树的栽培已十分普遍。威廉·乌克斯《茶叶全书》提到,现代中国所有的记载都确定在350年前后,茶树开始栽培在四川,由此地向外逐渐扩展到长江流域,然后再发展到沿海各地。唐朝时,茶树已经遍布于四川、湖北、湖南、河南、浙江、江苏、江西、福建、广东、安徽、山西、贵州等地。
从陆羽同友人的相互赠诗酬答中可以发现,陆羽曾经长期在江苏、浙江、江西等地游历,耗费大量精力深入研究茶叶的采制、品饮等,显然对于这些地区的“栽培型”茶树品质有着充分的了解。
西双版纳,与杂树混生的“野放型”茶园
为什么说“野者上”?以普洱茶为例,“野放型”茶树本质上仍为人工栽培型茶树。茶树散布于自然山野之中,与周围的杂木混生,植被种类丰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生态群落。因而“野放型”茶树具备较强的抗病虫害能力。难得的是,“野放型”茶树往往处于杂木的遮蔽之下,由此形成的散射光条件,有利于茶叶中咖啡因、氨基酸、多种芳香物质等的大量形成,同时碳水化合物、茶多酚的含量相对降低,这正是“野放型”茶树产出的茶叶滋味鲜爽、香气丰富、涩味不显等优秀品质的根本原因所在。
“野生型”茶树则是未经人工驯化的原始型茶树。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研究员虞富莲教授在《中国古茶树》一书中写道,“野生型”茶树茶多酚、儿茶素、氨基酸、咖啡碱等有效物质都显著低于常规值,成品茶多数香气低沉,滋味淡薄,缺乏鲜爽感。
从品质角度来看,“野放型”茶树与“野生型”茶树是有着天壤之别的。笼统地以野茶来概括“野放型”或“野生型”茶树,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西盟佤山,集中连片种植的台地茶园
而与集中连片种植的台地茶(园者)相比,“野放型”茶树的优势就更加明显。前者多为无性繁殖,抗病虫害能力差。且由于种植密度大,茶树生长过程中对土壤养分、水分的争夺异常激烈,必须人为施肥施药,茶树的正常生长才能得以保证。而且,台地茶相对于“野放型”茶树,较难获得散射光照条件,这对茶叶的风味形成显然也有很大影响。一千多年前,陆羽能得出“园者次”的结论,是有科学依据的。
今天在云南的普洱茶主产区,“野放型”茶树主要来自于那些荒废已久的古茶园。一些偷偷摸摸发生的毁林种茶行为,显然也有出于“野放”的考虑,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市场对“野者上”的认可。而越来越多园圃栽种的台地茶,也有意识地在茶园中引种樟树等杂木,意在人为创造散射光条件,改善茶园生态环境,从而提升“园者”茶的品质。
追本溯源,陆羽“野者上,园者次”的论断永不过时。
作者在云南古茶园考察
附原文:《茶经·一之源》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
其字或从草,或从木,或草木并。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
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
凡艺而不实,植而罕茂,法如种瓜,三岁可采。野者上,园者次;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阴山坡谷者,不堪采掇,性凝滞,结瘕疾。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乏、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
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
茶为累也,亦犹人参。上者生上党,中者生百济、新罗,下者生高丽。有生泽州、易州、幽州、檀州者,为药无效,况非此者,设服荠苨,使六疾不瘳。知人参为累,则茶累尽矣。
文:老茶鬼(茶界独立评论员)202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