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下午,天清气爽,在紫藤花架下看书,眼看我昏昏欲睡,黎叔摇摇我的脑袋,“走,带你吃肉去。”
一听有肉,立马跳起来,“哪里?”
然后就进了茶室,东张西望地找肉。黎叔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我心里想,“还要先喝茶才去吃肉吗?”
也不知是什么茶,心里祈祷千万别考我。
干茶紧结乌黑有光泽,象黑铁一般,沉甸甸的。干茶的香气低沉、浓郁、纯净,一闻之下,提神醒脑。
施媛小白还有黎叔都会品茶,我不会,我喝茶像喝水,喝不出所以然来。
怕什么来什么,喝茶时黎叔果然考我,问是什么茶,我喝完两大碗,才游移不定地没有底气的回答:“肉桂吧?”
这时间居然还抽神去想——大概,在这武夷山,只有我是喝茶用碗的。
又听见黎叔问:“哪里的?”
再喝两大碗,摇头,“不知道,反正是武夷山的。”
黎叔很无语,“那你怎么喝出来是肉桂的?”
茶好不好我品不出来,倒是感受到一种视觉上的美感,想起唐代某个诗人的诗句:“冰碗轻涵翠缕烟。”
把开水冲入茶壶中,随着袅袅升腾的水汽,芳香飘荡。
茶汤红褐色,清澈透亮,按习惯,第一泡醒茶,倒掉。闻公道杯,杯底香幽幽淡淡;品茗杯的杯底香是甜香,比公道杯浓郁得多,让我联想到那粘稠的麦芽糖;茶壶的盖香则很直接、很浓烈,有着茶叶焙烤的那种焦味。
美妙的第二泡茶汤就可以喝了,最明显的,是茶叶焙烤后的那种焦香味。一杯入口,刺激味蕾,勾起回忆。焦香味中,带着明显的甜香,还有微微的涩、淡淡的苦,各种味道丰富活泼,颇具冲击力,而且能够和谐相处,相得益彰。舌头搅动一下,可以感觉到茶汤饱满滑润,舌面上似乎每个细胞都被激活了,清、凉、爽。茶汤下肚后,口腔的舒适感持久,清新馥郁的气流一直在口腔中回荡。
有句话说:“香不过肉桂,醇不过水仙。”
武夷岩茶中的肉桂是与水仙齐名的,但肉桂更金贵,有一句话是这样比喻:水仙如女人清而纯,肉桂像男人热而烈。
我就是如此品出来肉桂与水仙的区别的,热烈浓厚的肯定是肉桂,清醇纯香的肯定是水仙,至于具体是什么地方的……脑回路比较短的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茶会根据地方来区分。
我还惦记着我的肉,喝了几泡茶之后更是想吃肉,看黎叔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好厚脸皮一点,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吃肉?“
黎叔说:“你现在就在吃,这一款是虎肉,老虎的肉。”
Excuse me?
感觉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
鲁迅说: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
可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工夫,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这一极琐屑的经验,对难懂茶譬如我和我父亲而言,就如同是一个使用筋力的工人,在喉干欲裂的时候,那么,即使给他龙井芽茶,珠兰窨片,喝起来也未必觉得和热水有什么大区别。若是母亲,定时能喝出这味茶的好坏来,于没有格调的我俩,粗茶好茶并无多大区别,就像文人墨客所说的“秋思”,会觉得什么“悲哉秋之为气也”,风雨阴晴,都给他一种刺激,一方面也就是一种“清福”,而在种稻子的农夫看来,也不过是一年一度的收割天到了。
于我来说,在武夷山这样一个高产好茶的地方,却无法享受,确实是非常遗憾。
葛兆光在《茶禅闲话》里说:“炉香烟袅,引人神思欲远,趣从静领,自异粗浮。品茶亦然。”
品茶得有闲,闲则静,静则定,对清茗而遐思,啜茶汁而神清,于是心底渐生出一种悠然自乐的恬怡之情来,恰如宋人释德洪《山居》诗中所云:“深谷清泉白石,空斋棐几明窗,饭罢一瓯春露,梦成风雨翻汇”,吃茶闲暇之中,世间烦恼、人生苦乐、政坛风云乃至什么油盐酱醋柴米,都付之爪哇国去,剩在齿颊间心胸里的只是清幽淡雅的禅意。
由此而见,不管是我还是黎叔,都挺有闲情雅致,得出好空来品这“虎肉”,不过黎叔是文人墨客,而我只是个农民。
所以即使是上品牛肉、玉肉亦或是虎肉,我想的都是——
原来肉都不管饱,也难怪只有雅人才有闲趣去吃茶。
我只能惦记惦记吃肉。
我很忧伤,生长到二十多岁,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粗人。
玫瑰安慰我说:“你这个粗人做的好,隔三差五还有好肉吃。”
为证明我不是粗人,同玫瑰讲历史,正史我是记不住的,但是五花八门的传说野史却是过目不忘,于是跟她讲起肉桂这一道茶的传说。
相传清末,建安县有一位才子名叫蒋蘅,生长在茶乡,爱喝茶,善品茶。他曾写过一篇赞美武夷茶的天资风韵以及其优越的手法,赋予它的姓名和表字,为武夷茶撰写了一谝传记。武夷山的岩主、茶农、僧道、羽士读了《晚甘侯传》之后,都十分赞赏这篇传记,凡是寺林开设茶宴或评比茶序的斗茶赛会,都会邀请蒋蘅赴茶宴或斗茶赛会,一时成为武夷名人。一年初夏,蟠龙岩主要给他制作的茶命名,便请蒋蘅来到蟠龙岩,同时还有慧苑寺住持和尚和马枕峰的岩茶主。主人端出一套品饮乌龙茶的茶具,选取新制蟠龙茶,选用蟠岩的泉水,运用传统的冲泡方法为客人瀹苟。蒋蘅接过茶盅,一股天然的岩香朴鼻而来。慧苑寺住持接过茶盅也闻到一股浓烈的茶香,便说:“好香的茶,带着自然的茶香气。”主人听后微笑地点点头。蒋蘅啜咽一口中,顿觉香气辛锐永,口齿清香凉爽。蒋蘅说:“这种茶的品质和武夷大红袍有所区别。”主人说:“蒋先生的确精到,此茶是从蟠龙岩的奇种选育而成,的确与众不同。”蒋蘅接着说:“蟠龙茶品质有明显的肉桂香味,而且带有乳味,香气酽郁。”主人恭敬说:“此茶还未定茶名,你品过许多武夷名茶,请给定个名。”马枕峰茶主说:“就名蟠龙茶”。蒋蘅说:“不,这茶不能以岩名命名,而应以其品质命名,我看叫肉桂较为适合。”蟠龙岩主立即说:“好,肉桂是名贵药材,以肉桂命名,显得此茶这名贵。”嗣后,蒋蘅在写《茶歌》中说:“奇种天然真味存,木瓜微酽桂微辛。何当更续歌新谱,雨甲冰芽次第论。”听完故事,玫瑰道:“蒋蘅是个才子。”
顿了顿,笑言:“你还是个粗人。”
好吧,不可否认,我只能做个和柴田美知子有共同点的美少女。
茶人们常说武夷岩茶有“岩骨”、“岩韵”,这个“骨”、“韵”应该是十分“妙不可言”的东西了。
我现在还不清楚这“骨”“韵”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可以推想,这应该是岩茶给人一种感官上的刺激,再结合了人们的想象、记忆等等心理因素之后形成的综合感受吧。
对茶,对人,我常常都会觉得妙不可言,遇到很多很多有趣的茶和有趣的人,但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实在是觉得有些伤感,无人分享我内心的趣味。
有人用“妙不可言”来形容一种美好的感觉,但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美好的感觉非常难言,但还是得试着去言说的,毕竟语言是人类最常用的沟通工具,但让我来说,语言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文人说:
莫等春风来,莫等桃花开。
坑涧有肉桂,携君武夷寻。
到了我这里,就是——
走走走,跟着我,有肉吃。
许来日方长,等风来,也等你孤独的世界里,有几人来往。
图源网络,文字 by 小妖
生活不暖,但一定要有热茶。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