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优质男神王维,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空摇白团其谛苦,欲向缥囊还归旅。江乡鲭鲊不寄来,秦人汤饼那堪许。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履捞虾富春渚。”名为《赠吴官》,是写给友人的。
他去旅店探望一位吴籍好友,进门就听到对方抱怨长安骄阳似火。是啊,王维对长安的草木和风物再熟悉不过。这里春有“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秋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只有夏天,最是难挨。
从外地来到长安借宿客舍的友人,被炎热夏天困扰得苦不堪言,摇着白扇向诗人诉苦,还不如提起书卷回故乡。家乡的鱼鲜没有寄来,长安的汤饼哪里合我的胃口呢?真想放松天性任意而行,提着草鞋到富春江边捞鱼捉虾。
听得王维笑了,他将带来的礼物递过去,好友一碗下肚后,心满意足地叹一声自在。
这解暑的神奇美味是什么呢?
王维诗里的“茗糜”,正是唐朝的茶粥。
它与我们如今意义上的茶和粥,都有所区别。唐人喜欢煎茶法,将制作工整的茶饼磨碎,然后放入容器中熬煮。这样调制出的味道可能有些单调,于是加入蕨菜、薇菜等进行调味。
陆羽《茶经》中写了更为详细的饮用方法:“或用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扬令滑,或煮去沫。”
滋味如此丰富的茶粥,有茶叶淡香、调料辛香、花朵清香,让人身心得以熨帖。
关于茶,王维不止一次在诗里提到。
中年后,王维独自居住辋川,亦官亦隐。有时和裴迪去山里散步,有时在夜晚的竹林下弹琴,有时对着凋零的辛夷花叹人生短暂;有时走到水流尽头坐下来看云。心上无碍,便滋生出许多乐趣。每有朋友探望,大家品茶饮酒、吟诗对谈,别有一番风味。
这日,两位好友前来拜访,王维公事外出未能相见。他回家后得知此事,写诗赠予二人,即《酬严少尹徐舍人见过不遇》:“公门暇日少,穷巷故人稀。偶值乘篮舆,非关避白衣。不知炊黍谷,谁解扫荆扉。君但倾茶碗,无妨骑马归。”
说你们前来看望,我实在欢喜。即使没有相见也无妨,请你们尽情喝尽碗中的茶水,游览辋川里的风景,在竹林下看茶烟缭绕,直喝到通体舒泰再骑马回家,也是极好的。
人到中年,茶是情感的载体。
他已不再苛求他人的理解和认同,饮完几盏茶,彼此心有惦念,便已足够。
时间快进到756年的夏天,安史之乱后,他被迫在安禄山安排下任伪官。苦心积累一辈子的文气声望,都被击成碎片。年近60的他,将辋川别业捐为寺产,上书唐肃宗削去官职换弟弟王瑨回到长安。此时他孑然一身,于是“斋中无所有,惟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哪怕后来他做到尚书右丞,公务之余却只是焚香静坐,生活与僧人无异,清淡简朴。这时陪伴在他身旁的只有茶和禅。在空寂的斋中饮茶,没有世俗牵绊,只有无声流淌的佛理和禅趣,身心抵达前所未有的平静。
作为天下文宗,王维诗作400余首,写茶的仅占三四首。但茶陪伴了他一生,并且维系起和友人的真挚情谊,在他淡然老去之际,仍旧沉默无言地滋养心田。
也许他在一碗茶里,找到了心灵皈依之处。
是独坐幽篁,明月相照,伴着琴声,将一碗茶喝到无味,亦觉滋味醇厚。亦是夜行春山,桂花零落时,听着鸟鸣品鉴的一盏茗,清寂无言,却有人间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