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陆羽(733-804)的《茶经》,(日)荣西禅师(1141-1215)的《吃茶养生记》,(美)威廉·乌克斯的(1873-1945)《茶叶全书》并称为世界三大茶书。一千多年来,这三本书超越时空,讲述了茶在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故事,在书写者的笔下,一片树叶的全球之旅呈现出了不同的样貌。
“看见·茶文化”茶书展第一柜主题为:世界三大茶书
《茶经》只有7千余字,《吃茶养生记》篇幅也不长,而威廉·乌克斯(William H.Ukers)的《茶叶全书》共五十多个章节,一千多页,60多万字。这本书于1935年在美国出版,与陆羽的《茶经》相隔了一千多年,与荣西禅师的《吃茶养生记》相隔了700多年。今天,我们就从世界三大茶书中最晚出版的《茶叶全书》说起。
威廉·乌克斯的世界茶叶索引
出生于 1873年的威廉·乌克斯,不仅写茶,也写咖啡,他是美国《茶与咖啡贸易》杂志的主编,在日常工作中经常接触世界各国的茶叶资料。他于1910年访问东方产茶国家、实地考察记录,而后又在欧美图书馆与博物馆搜集材料,这项工作一直到1935年才完成,前后共花了25年。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一个“资料控”,因为长期的积累,茶叶的蛛丝马迹才可以在他的这本书中汇聚成章。
我第一次读《茶叶全书》是在2011年,读的是东方出版社的版本。一翻开书,就被这本书的全面和丰富所震撼。最先吸引我的是茶叶初传欧洲之时的广告,鲜活而有趣,这是我在其他茶书中未曾见过的,而且作者对全球茶叶贸易的情况也比较熟悉,这也是在其他茶书里很难系统读到的。因为篇幅和体例的关系,我并非从头读到尾,而是当工具书来使用,通过目录来检索自己需要的内容,当年拥有这套书的感觉就如同拥有了整个世界的茶叶常识。
2011年版本的《茶叶全书》
2017年,茶业复兴出品人周重林几经辗转,从美国购得了1935年首版首印的《茶叶全书》。这本书漂洋过海,抵达昆明,抵达了茶业复兴办公室。我还记得收到书的那一天,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因为这本书实在是太美了! 绿色的封皮,硬精装,道林纸全彩印刷,与2011的中文版相比,首版首印显得十分隆重。
图说:茶业复兴馆藏1935年首版首印的《茶叶全书》,道林纸印刷。道林纸的“道林”是英文dowling的音译,胶版印刷纸的俗称,因为在1949年以前,我国所用的胶版印刷纸多由香港的英国道林造纸股份有限公司经手,因而得名。
2011年的中文版只有少量黑白插图,而1935年原版插图丰富且精美,即使不看文字,图片也可以给人巨大的满足感。我们感慨,如此用心的排版和装帧,就像艺术品一样珍贵,这样的书,永远不会被电子书取代。翻开书的瞬间,似乎还可以感受到了1935年的气息,我们也在每一页纸张中寻找其他读者可能留下的痕迹。
1935年版《茶叶全书》 内页插图
陆羽的《茶经》是世界上第一本茶书,《吃茶养生记》是日本第一本茶书,而威廉·乌克斯则开创了茶书写作的“全球观”和“编年史”。威廉·乌克斯用文字建造起了一座茶叶大厦,而那些散落在各地的文献资料,则是这座大厦的材料。
1935年版《茶叶全书》封面/封底的世界茶叶地图
威廉·乌克斯在自序中坦言,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最艰巨的任务是世界茶类总表的整理以及茶叶词库索引的编排(包括500件与茶叶有关的历史年表、1000多种茶叶著作和作者姓名索引,以及425条定义词条,以及另外10000多项索引)。在1935年首版的最后一章,就是这一部分的内容,茶叶历史的时间长度和茶文化传播的空间广度经作者逐一系统梳理,供读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茶的时间坐标和空间坐标。
1935年版《茶叶全书》附录茶叶词条和索引
可惜的是,2011年的东方出版社版本并没有翻译这一部分。如今2011年东方出版社版的《茶叶全书》也很难买到,短短9年,这一版的价格已经在二手市场上翻了好几倍。
三种版本的《茶叶全书》
吴觉农与《茶叶全书》
《茶叶全书》最早的中译本是由吴觉农(1897—1989)主编,上海茶叶研究社翻译。这一版本在1949年5月由茶叶研究所出版,当时只印了1000套。我没见过这本书的纸质版,只是在网上阅读了这一译本的部分内容。
1949年版《茶叶全书》封面及版权页
刚读完1949年中译版的序言,就令我唏嘘不已。这本书在中国的首版,经历了十一年的辗转,《茶叶全书》在中国翻译出版的曲折历程,吴觉农先生在序言中做了很详细的交代:
“我在抗战初期承办东南各省茶叶统购统销及中苏贸易工作,协助浙江省政府成立油茶棉丝管理处时,深感有普遍提高茶叶知识和技术的需要,曾建议该处费鸿年、冯和法二兄以集体力量翻译本书,历时一年,才告完成。后因该处结束,无法出版。1942年,许多茶叶研究人员都集中在贸易委员会所设的茶叶研究所,我又和各研究人员就专门学科,将初稿分章校订。1946年秋天,正准备交由开明书店承印,适值日本投降,研究所奉令结束,又未能付印。抗战结束后,我们一部分人到了上海,因政府对出口事业倍加摧残,茶业界自存不遑,更是无暇及此了。1948年夏,我又与若干沪上研究茶叶同志组织的中国茶叶研究社,在彼此苦于营生之际,百忙中抽出一些时间,希望以集体研究之所得,贡献于将来的建设性的社会。在出版方面,除筹办定期刊物外,并计划出版丛书,使贫弱的中国茶业界稍有些生气。我个人以前曾刊行过几本茶叶的书籍,但时隔10余年,内容多须加以订正;又限于时间,手头资料也多散失。而本书实不失为今日茶叶著述中唯一具有世界性和综合性的伟构,所以决定先将本书出版,以供给研究茶叶者和茶业工作者的参考。现在此书排印完成,回顾十一年来这一巨著在我国出版的艰难经历,不禁感慨万端!”
通过上面这一段话,我们看到吴先生对《茶叶全书》的评价是“不失为今日茶叶著述中唯一具有世界性和综合性的伟构”,而他组织翻译这本书的初心是“深感有普遍提高茶叶知识和技术的需要”。从吴先生的评价到翻译的初衷,或许可以回答为什么这本书是重要的。
吴觉农先生组织翻译的《茶叶全书》很少有人读过,而他所著的《茶经述评》看过的人应该不少。吴先生于1979年开始进行《茶经述评》(1987年出版)的创作,早在1949年的《茶叶全书》的序言中,我们就可以看吴先生以及那一代茶人对《茶经》流传所付出的努力:
本书上册第三章《中国与茶经》章内的《茶经》,原文系抄录英译节本,本社为存真起见,特抄录祁门改良场胡浩川先生校订的明代郑允荣校本,又与日本褚冈存所著《茶经评释》中的原文重加校对,并加新式标点,《茶经》在中国失传已数百年,现在借了这一机会,全部予以刊印了。
1949年版《茶叶全书》内页
书与书,书与人之间的相遇,或许早已注定。但一些看似早已注定的相遇背后,其实是无数人守护得来的。在战火纷飞、出生入死的年代,有一群人坚持了一件事十多年没有放弃,而最后,他们成功了。
20世纪初,威廉·乌克斯用25年的时间,用全球的尺度,带领我们俯瞰了茶叶在全球流动的轨迹,阐述了茶文化在历史中的变迁。20世纪中叶,吴觉农和上海茶叶研究社翻译的同仁们,在战火之中,用了11年的时间,完成了《茶叶全书》的翻译和出版,让当时贫弱的中国的茶业感受到了世界茶业跳动的脉搏。我一直在想,究竟还有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对这本书翻译出版不离不弃。直到我看到译者冯和法当年写下的一段话时,才突然明白,他们在坚守的,不是《茶叶全书》的翻译出版,而是中国茶的未来:
光明之前总有一阵黑暗,而光明必然会来的,历史的车轮是前进的。展开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几千顷的大规模茶山茶园;成千成万人的工作着的现代化机器制造的大规模茶厂,以及每年空前数额的箱茶的输出·······这一切均将在最快速的时间内实现。过去对于茶叶革新有贡献的人们将不会损减他们的劳绩,一切年青的新的工作者今后将不会像过去的先驱们时常徒劳无功。从今日起,吾们是真正可以兴奋的,吾们的希望将不是梦想,而将一步一步地成为现实。本书的出版,自然不仅是在于纪念过去,而应该是鼓励即将到来的。
——冯和法 1949年5月15日,于上海炮声中
70年前,在炮火声中,翻译工作者在昏黄灯光下伏案工作,不停地查找、核对。当他们沉浸在茶的世界里,战争和生死可以暂时远离,中国茶的未来就在眼前展开。
70年后,中国茶迎来了最好的时代,正如前辈们所憧憬的,茶园面积扩大了、亩产提高了、技术完善了。当我们回望历史,感概万千,对我们这一代茶人而言,中国茶又迎来了新的使命。
一本茶书,不仅是一段文字,它还承载了无数人的光荣与梦想。
文|杨静茜 茶业复兴联合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