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古代文人和紫砂艺人的联袂创作,由文人设计壶样,撰写砂壶铭,紫砂艺人进行制作的壶,被称为文人壶。文人们的参与深化了紫砂的文化底蕴,提升了匠人们的修养,丰富了紫砂壶的造型,确立了紫砂壶在明清茶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据奥玄宝《茗壶图录》:紫砂壶质地古朴醇厚、不媚不俗,与文人气质十分相近。文人玩壶,视为雅趣,参与其事,成为风雅之举。他们对紫砂壶的评价是:温润如君子,豪迈如丈夫,风流如词客,丽娴如佳人,葆光如隐士,潇洒如少年,短小如侏儒,朴讷如仁人,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脱俗如衲子。
时大彬 壶底刻铭汉方壶拓本 原壶已失传
文人对紫砂的影响漫长而深远,陈鸣远时期已有许多精彩的壶铭、陶刻;之后当过宜兴县令的陈文叙则把壶铭、书法、绘画、陶刻都搬到紫砂壶上,但他们在“文人壶”形式的创作上,尚处于尝试中、探索中,最为集中最为深刻的时期还是清代嘉庆至光绪,约一百年时间。这期间出现了三位文人,他们都不是紫砂壶的制作者,但他们却对紫砂壶文人化的提升倾注了很多心血。他们是:
陈曼生,本名陈鸿寿(1768—1822),字子恭,号曼生,一号种榆道人,乾嘉间浙江钱塘人。嘉庆六年辛酉拔贡,以古学受知于阮云台尚书。云台抚浙时,与从弟云伯同在幕府,有二陈之称。后官江苏淮安同知,素善书,酷嗜摩崖碑版,行楷古雅,八分书尤简古超逸,脱尽恒蹊。篆刻追踪秦汉,为“西泠八家”之一,兼好六法,意到生趣盎然。
瞿子冶,本名瞿应绍(1778—1849),字子冶,初号月壶,改号瞿甫,又号老冶。上海明经,尝任训导,工诗词尺牍,少与郡中贤士大夫游,名噪吴淞。书画俱师恽草衣,尤好篆刻,精鉴古。子冶固工写生,尝为墨戏,于墨竹工力最深,纵逸自如,论者咸谓当时第一手。
梅调鼎(1839—1906),字友竹,晚号赧翁,慈溪人。道光、咸丰年间人。发愤习书,绝意仕进,以布衣终其一生,书法二王,诣臻神妙。《回风堂集》谓其“于古人书无所不学,少日专致力于二王;中年以往参酌南北,归乎恬适;晚年益浑浑有拙致入化境”。《赧翁子传》云:翁非仅以书法擅长也,人品卓然,逸民之列。其读经亦精审绝伦,凡六经之奇词奥句,经赧翁曼声讽诵,怡然理顺。翁又能诗,喜为质直朴塞文言。”翁同龢称其:“三百年来所无,惜乎布衣,致声名寂寥。”
直腹壶,现藏香港茶具文物馆,把梢印“彭年”底印“阿曼陀室” 壶铭制“茗壶第一千三百七十九,频迦。”
总观三人,多有共性,他们在经学、诗词、书画,这些传统文人安身立命之根本修养上皆精到。他们有着共同的翰墨情怀,这是中国传统艺术文人特征显著的重要原因。无论书法、绘画、篆刻、雕塑,此种笔墨情怀都能浸透其中,乃至瓷器、家具、玉器、紫砂等工艺一经他们之手,处处显示出文人趣味。透过表面的趣味深入观察,此种趣味的核心是儒、释、道三家的精神内核。
诗词书画、篆刻雕塑不仅仅是“技艺”和“趣味”,还有某种寄托,是创作者人格精神的载体,此即为所谓“载道”,不管所载为“儒”之道,还是“道”之道,抑或“释”之道,不管是“天下为己任”,还是“悠游于林下”,抑或“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之空无,文人们总是寄情于物,这物便在文人手上有了他们的精神烙印。向内是寄托,向外是沉醉,文人们沉醉于山水风物以养心性,甚至援山水自然入庭院书房,营构一方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孔子也罢,庄子也罢,释子也罢,无不沉醉自然,他们在诗词中、书画里、假山上、怪石旁、花木下、禽鱼边,陶陶然乐悠悠。此种亲近便诞生了“沐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也凝固成“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诞生了《兰亭序》,也成就了《瘗鹤铭》;诞生了“米癫拜石”,也流传了“梅妻鹤子”。历代文人之趣味不过是翰墨情怀、艺以载道和沉醉自然。
清中期·杨彭年制、陈曼生刻阿曼陀室款紫泥笠荫壶清中期·杨彭年制、陈曼生刻阿曼陀室款紫泥笠荫壶
回到三位文人,撇开诗词书画之大宗不谈,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爱好:紫砂壶。壶中天地宽,小小砂壶所能容纳的文人趣味和文化内涵,到了他们的手上被推向了极致。陈曼生横空出世,设计壶型、撰写壶铭,援诗、书、印于一体,开创文人壶;瞿子冶继之而起,修竹老梅恣肆于壶上,横写竖画无拘无束;梅调鼎融会贯通,玉成窑造型新颖,特出独行。从陈曼生到梅调鼎,成就了文人壶的三级跳,使之达到后人无法超越的高度。说他们是文人壶,不仅仅源于他们参与了紫砂壶的设计制作,更主要的是他们把上述翰墨趣味、艺以载道及沉醉自然的文人趣味融入其中。以文入器,紫砂壶的面貌便从此不同了。
文人趣味最为明显的体现莫过于诗书画印的装饰手法了,这正是文人翰墨情怀的不自觉融入。但不是有了诗书画印的点缀即可称之为文人壶,这些装饰的背后又透露出文人怎样的精神状态呢?首先,文人化装饰,陈曼生有首倡之功,他将诗词的意境,书法的飘逸,金石的质朴,巧妙而生动地融入紫砂壶中。这种全方位的文人化包装,在陈曼生之前是没有的,尤其曼生壶铭的撰写是曼生壶体现文人趣味的亮点。这些壶铭不仅书法精微,布排巧妙,而且切壶切茶,内蕴悠长。其铭文内涵前人多有阐释,此处就不做具体解说了,但我们必须了解这些铭文并非只为装饰壶体,使之显现文雅而存在的,他实际上已经是陈曼生精神追求的烙印,是陈曼生生活趣味、个人品性的凝聚。它几乎融汇了儒释道三家的精华,有儒家君子之道的标榜,如“内清明,外直方,吾与尔偕臧”;有道家养生延年的格调,如“不求其全,乃能延年,饮之甘泉,青萝清玩”;有佛家拈花一笑的通透,如“笠荫暍,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无说”。实际上壶已经通过铭文与曼生相通相契,这些壶铭不再是外在的装饰,而是曼生壶的精神核心,也是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核心。
顾景舟 江寒汀 吴湖帆 合作
所以大家可以了解,紫砂壶,并不是带个刻绘就可以叫作文人壶的,如果只是市场喜欢刻绘款作品,为了刻绘而去刻,以一些毫无内容的书画迎合,这样的东西,永远都是商品,而无法称之为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