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日,建叔都在居家抗疫,家中事少书也少,茶也不丰富,手边一本袁枚的《随园食单》,看了很多遍。每看一次肚子难免咕咕叫。疫情禁足期间,虽然少不了吃,然而考虑到物资储备的原因,减食是必然,竟然也有了饿的感觉,可能生理心理因素皆有吧。
清代文学家袁枚,茶友们并不陌生,他写了一段关于武夷茶的文字,流传甚广,说起他初喝武夷茶“浓苦如汤药”,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徐咀嚼而体贴之,果然清芬扑鼻,舌有余甘,味犹未尽。“徐徐咀嚼而体贴之”,窃以为这是古今以来武夷岩茶最好的广告了。
《随园食单》是一本食谱,收录了清朝年间江南的美食。第一部分为“戒单”,是讲一些关于美食制作的原则,比后面具体的海鲜、江鲜、牛羊肉、小菜、茶酒等食谱重要很多。其中“戒单”中有一篇“戒苟且”,读来很有意思,颇合茶生活。随抄录如下,与茶友书友共享。
“凡事不宜苟且,而于饮食尤甚。厨者,皆小人下材,一日不加赏罚,则一日必生怠玩。火齐未到而姑且下咽,则明日之菜必更加生;真味已失而含忍不言,则下次之羹必加草率。且又不止,空赏空罚而已也。其佳者,必指示其所以能佳之由其者,必寻求其所以致劣之故。咸淡必适其中,不可丝在加减;久暂必得其当,不可任意登盘。厨者偷安,吃者随便,皆饮食之大弊。审问、慎思、明辨,为学之方也。随时指点,教学相长,作师之道也。于味何独不然也?”
这段文字简而概之,意思是说,做和吃都不能苟且。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也归饮食。引申到茶生活,泡茶和喝茶都不应苟且。
正巧有一本建叔很喜欢的书,蔡荣章、许玉莲合著的《纯茶道》一书中也说到这个话题。这是以往茶文化书中没人肯讲的,作者自己也说估计讲出来会得罪人的,所以文字也先饶了绕歌者舞者运动员。建叔以为这段话真乃开风气之先,说出了真话。也一并抄录如下,共享之:
许玉莲在书中《茶道香味美学的构建》一文中说到:
“任何一道制茶的程序做得不对,茶汤效果就不会出现应有的质地,比如发酵不到位,成茶会有臭青气;焙火未到位,成茶有水味;这些都是制茶者出差错的地方,我们实在不必虚与委蛇,也没有必要全神贯注、严阵以待一道品质欠佳的茶。按理说,歌者演唱走音会被观众喝倒彩,运动者失误会被扣分,舞者跳错舞步,粉丝会马上嘲弄地闹退票了。事情没做好、作品失败了,未能做出应有的水准,就会遭遇淘汰或被唾弃,没有人要买单。然而,茶界的人即使买到劣质茶、喝到了没水准的茶汤,大家也闷不吭声,仿佛说了出来就会成为一件没有品德的事情,喝茶者仿佛都必须墨守行规,说些泛泛赞美之辞,甚至还要宣扬∶别太在意茶好不好喝,要感恩人家做茶做得那么辛苦;浓淡无所谓,最要紧是尊重泡茶者一番努力的心意云云。在茶席上大家只忙着"当一个好人",焉敢提口与鼻之艺术享用,如果提了,大家就会说你低级趣味,只知道吃吃喝喝,故茶汤被荒凉已久。”
泡茶者没有泡好茶,喝茶者只忙着当一个好人,这种景象在如今茶事活动中倒很不少见。对应袁枚的文字,乃是茶生活的“苟且之举”了。茶味至真,“真”虽然未被列为茶道四谛之首,但至少应该是茶道精神的底线了。
泡茶的美在哪里?不在空间装饰之美,不在泡茶者长相动作之美,而需要的是泡茶者的专注,对每一个动作的理解和把握,这才是茶道美的一部分。
如何在现实茶生活中“戒苟且”,王旭烽“茶人三部曲”长篇小说里,也有一个情节说到这一点。第三部《筑草为城》,六七十年代的杭家,忘忧茶庄已经交了公,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即使如驰名的杭老板,也是没有“软新”龙井之类的好茶喝的。但杭家茶人们并不苟且,他们奉行“粗茶细喝”的主张,温杯烫盏,融化雪水,把粗茶喝的也很有章法,这就是不苟且的态度,也是有精神有追求的茶人了。(文:建叔。茶贵人出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