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是一种荒芜,一种放逐。未曾入世,有何资格、资历妄谈出世?
经常出入茶室,是有机缘撞见一种废柴的,其名曰“茶师”。
“茶师”之废,在于年纪轻轻便摆出一副看空一切的姿态:盘珠弄串,弹筝抚琴,逗猫养鸟,专注吃喝……废得心安理得,废得无问西东。
茶行业倒是废柴们遁身的好去处。
木心说,“中国人的脸,多数是像坍塌了而照常营业的店面。”这话放在“茶师”们身上,可谓恰当无比。废柴大抵有着一张不露声色的脸,眼神深处空空荡荡,不见灵魂所在。或布衣长袍,装束像个说相声的,行止非儒非商,非僧非道,惟寄命于茶,为继续废下去找出看似堂皇的理由。
废,是一种荒芜,一种放逐。未曾入世,有何资格、资历妄谈出世?
那就好好泡茶吧。又偏生不肯安分,整日东游西荡,四方攀缘,名为“传道”、游学,实则讲的是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野狐禅,行走在“逛吃逛吃”的江湖。焉能不废。
废柴却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废柴。“茶师”这一称谓,便是最好的挡箭牌。把日子活成了鸡汤,对着一杯茶能哭出来,牛皮能吹得飞起来,这不叫境界,这叫病态。
大多数废柴都向往着不劳而获的日子。于茶行业而言,相当数量的“茶师”,正面作用甚至不及一个二道贩子。他们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真理的化身,却连一杯茶汤也泡不好。从不过问人间疾苦,却肯为了一杯茶的冲泡方法争得天昏地暗,斗得飞沙走石。这是有多无聊啊。
遇到过一位常年在山头游荡的“茶师”。早年在老家做生意蚀了本,就跑到山上寻找商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茶农家的毛茶骗去了不少。一些不谙世事的茶农居然争着拜师,说是要学其营销术。“茶师”每每从县城的出租屋起身,进茶山的路上必发一条朋友圈:“又要出差了!”一个逛鬼,出的什么“差”,鬼使神差罢了。
更高一级别的废柴,热衷于标榜学历、开卷考试搞到的资格证,以及新近结识的权贵、新换的车。崇尚空谈,两眼向上,却决不肯俯下身子亲近泥土,探究一饼茶是如何制作出来的。自以为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却是废得彻底,废得如同茶园的病虫害。
“茶师”的职责在于侍茶,不在汲汲于名利。拿起盖碗都能烫到手,一开口就是蓝标宋聘、豪门巨富、仕途经济,这样的废柴除了废,也着实面目可憎,吐沫星子乱飞,污了好好一盏茶汤。
“茶师”之无用,在于不事桑麻,不问稼穑,个个都是“极其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遁身茶室,既风且雅,对于俗世的沽名钓誉却毫不含糊。或者说,也只有这类与名利相关之事,才能催动废柴们的一身懒骨头,唯恐抛头露脸的机会落了空。
当然,“茶师”有选择做废柴的自由,也有不做废柴的自由。庄子有言,“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选择做废柴,无用便是立身之本,“无何有之乡”便是废柴该呆着的地方。既然放不下红尘中的名利,那还是走出茶室,趁着年轻好好折腾一番。多干点于人于己于行业有益之事,可以适度废柴,起码要对得起“茶师”二字吧?
文:老茶鬼(茶业独立评论员)2018.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