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许晖教你读《茶经》”系列之“三之造”)
注译者简介:许晖,1969年出生,自由作家。主编《“六十年代”气质》《中国历史的后门》。个人著作有《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乱世的标本:中国历史上的乱世人格症》、《这个词,原来是这个意思》(一、二、三、四辑)、《这个字,原来是这个意思》(一、二、三辑)、《古人原来是这样说话的!》等。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
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
茶之牙者,发于藂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选其中枝颖拔者采焉。
【注释】
藂(cóng)薄:“藂”通“丛”。“藂”和“薄”都是指丛生的草木。
颖拔:“颖”和“拔”都是形容才能超群的人,这里用来比喻挺拔的芽叶。
【译文】
凡是采茶,都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
茶的芽叶肥如笋状,生长在碎石沃土之中,长到四、五寸,就像薇、蕨刚刚抽芽的样子一样,要趁着晨间的露水采摘。
茶的芽叶短小,生长在草丛之中,已经有三枝、四枝、五枝的新梢,选择其中芽叶挺拔的采摘。
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
晴,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译文】
采茶之日,有雨时不要采,虽然是晴天但是有云也不要采。
晴天的时候采摘,然后蒸熟、捣烂、拍压、烘焙、穿起、封藏,饼茶就完全干燥了。
茶有千万状,卤莽而言:
如胡人靴者,蹙缩然;
犎牛臆者,廉襜然;
浮云出山者,轮囷然;
轻飙拂水者,涵澹然;
有如陶家之子,罗膏土以水澄泚之;
又如新治地者,遇暴雨流潦之所经。
此皆茶之精腴。
【注释】
卤莽:粗略。
蹙(cù):聚拢在一起,皱缩。
犎(fēng)牛:也写作“峰牛”,一种野牛,背部有像驼峰一样的隆起,故名。
臆(yì):胸部。
廉襜(chān):“廉”是细小的意思,“襜”是系在身前的围裙。“廉襜”比喻像系在身前的围裙一样有细小的褶皱。
轮囷(qūn):屈曲盘绕的样子。
飆(biāo):本义为暴风,泛指风。
涵澹(dàn):水波荡漾的样子。
膏土:肥沃的土。
泚(cǐ):清澈的样子。
潦(lǎo):雨水盛大的样子。
腴(yú):肥美,这里引申为美好。
【译文】
饼茶的形状多种多样,粗略地说:
饼面有像胡人靴子上皱缩的细褶纹的;
有像峰牛胸前那样整齐的细小衣褶的;
有像浮云出山一样屈曲盘绕的褶纹的;
有像轻风拂过水面,荡漾的水波的;
有像制陶工人筛出膏土,再用水澄清,表面光滑润泽的;
又有像新修整的土地,经过暴雨流水的冲刷,高低不平的。
这些都是精美的茶。
有如竹箨者,枝干坚实,艰于蒸捣,故其形籭簁然;
有如霜荷者,至叶凋沮,易其状貌,故厥状委悴然。
此皆茶之瘠老者也。
【注释】
箨(tuò):竹子外面的皮。
籭、簁:都是“筛”的古字,即筛箩、筛子。
凋沮(jǔ):衰落败坏。
厥:代词,它的。
委悴(cuì):枯萎憔悴。
【译文】
有像竹皮一样的,枝梗坚实,很难蒸、捣,因此饼面的形状像有孔的筛箩;
有像经霜打过的荷花,以至于叶子凋谢衰败,改变了原来的形状和样貌,因此它的形状枯萎憔悴。
这些都是贫瘠、粗老的劣质茶。
自采至于封,七经目。
自胡靴至于霜荷,八等。
【译文】
从采摘到封藏,有七道必经的名目、工序。
从饼面像“胡靴”到饼面像“霜荷”,分为八个等级。
或以光黑平正言嘉者,斯鉴之下也;以皱黄坳垤言佳者,鉴之次也;若皆言嘉及皆言不嘉者,鉴之上也。
何者?出膏者光,含膏者皱;宿制者则黑,日成者则黄;蒸压则平正,纵之则坳垤。此茶与草木叶一也。
【注释】
坳垤(ào dié):“坳”的低凹的地方,“垤”是小土堆。“坳垤”即指凹凸不平的样子。
宿:隔夜。
【译文】
有人认为饼面光滑、黝黑、平整的是最优的茶,这是最差的鉴别方法;认为皱缩、色黄、饼面凹凸不平的是优良的茶,这是较次的鉴别方法;如果都能综合说明“嘉”的优点和“不嘉”的缺点,这才是最上乘的鉴别方法。
为什么呢?因为茶的汁液溢出,表面就显得光洁;茶的汁液含藏在内,表面就显得皱缩。隔夜做的茶颜色发黑,当天制成的则发黄。蒸压得好则表面平整,蒸压得过松则表面凹凸不平。从这一点来说,茶和其他草木的叶子都是一样的。
茶之否臧,存于口诀。
【注释】
否臧(pǐ zāng):“否”是贬,“臧”是褒。
【译文】
茶的品质的好坏,另有口诀。
【评述】
此节,陆羽条缕清晰地讲述了采茶最适宜的月份、天气条件以及选择采摘芽叶的形状特点,并根据饼茶的外形将成品茶分为八个等级:胡靴,犎牛臆,浮云出山,轻飙拂水,澄泥,雨沟,竹箨,霜荷。前六种为优,后二种为劣。
最后,陆羽从色、形两方面论述了鉴别茶的好坏的方法和原理。最值得注意的是“宿制者则黑,日成者则黄”两句。唐代诗人刘禹锡有一首名为《西山兰若试茶歌》的诗,诗中吟咏道:“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余。”从采摘下新芽到煎茶完毕,只需俄顷,可见诗人和友人饮茶乃是随采随制随煎随饮,正符合陆羽提出的鲜叶必须及时处理,过夜再处理就会发黑从而导致品质下降的道理。
晚唐著名诗人皮日休和陆龟蒙是一对好朋友,相互唱和有各自十首的茶诗。其中陆龟蒙《茶人》诗中写道:“天赋识灵草,自然钟野姿。闲来北山下,似与东风期。雨后探芳去,云间幽路危。唯应报春鸟,得共斯人知。”既有“报春鸟”,恰对应陆羽关于采茶月份之说:“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这几个月份的采茶人,正是听着、伴着报春鸟的啼声进入深山采茶的。
皮日休《茶笋》一诗写道:“褎然三五寸,生必依岩洞。寒恐结红铅,暖疑销紫汞。圆如玉轴光,脆似琼英冻。每为遇之疏,南山挂幽梦。”“褎(yòu)然”是形容枝叶渐长的样子,“褎然三五寸”恰对应陆羽关于选择采摘芽叶的描述:“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
诗人的“诗”,于抒情之中亦有写实,与陆羽的“经”珠联璧合,交相辉映。
注译:许晖
编辑: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