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豆腐得味,远胜燕窝”,茶有贵贱,真味难求。
喝茶片面追求价格、山头或制作者的名气,可以称作“用耳朵喝茶”。清人袁枚《随园食单》有“耳餐”之说,盖同此理。
何谓耳餐,“耳餐者,务名之谓也。贪贵物之名,夸敬客之意,是以耳餐,非口餐也。”
袁枚曾经参加一位太守的宴会,见每人一大碗白煮燕窝,重达四两,丝毫无味,人争夸之,主家也显得很有面子,袁枚却不以为然,讽曰“我辈来吃燕窝,非来贩燕窝也。”
无论请客吃饭,或是聚众饮茶,搬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来古人也很在行。
土鳖式的摆阔,全无性情可言,只要东西够大,够贵,够多。受邀者认为沾了大便宜,自然也要打发主家耳朵舒服,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与吃什么、好不好吃并无直接关系。
有次参加茶会,主家正在冲泡一款号称珍藏多年的“八八青”。温杯,热具,投茶,注水……一连串动作小心翼翼,不像泡茶,却似侍弄刚出生的婴儿。周围的茶客大气不敢出,满场鸦雀无声,如临大敌。待到茶汤入口,只觉陈韵稍显,汤感寡薄,并无传说中的惊艳之感——什么“十多万一饼”的名茶,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主人幽幽说道,“这茶存货只有几筒,自己一直舍不得喝。今天赶上贵客登门,特意开了一饼,果然好茶!”
一众茶客受宠若惊,连连颔首,争相夸赞,不惜各种溢美之词。
待茶汤泡至无色,主人揭开壶盖,满怀傲娇递给茶客传看茶底,又是一片赞叹之声。
阅毕茶底,一位女性茶客怯生生对主人说,“哥,这茶底太珍贵了,我能不能打包带走?”
主人略一沉吟,爽快地应允了。
一款不明所以的老茶,得到了“神品”般的待遇,颇合耳餐之道,这是用耳朵喝茶,并非用心去品茶。务名重于务实,适用于很多领域。说好听一点是“土豪”,说难听一点就是装逼。
南方人逢年过节用以待客的盆菜,集鸡、鸭、鱼、蚝、腐竹、萝卜、香菇、猪肉等食材为一盆,堆得满满尖尖,看上去排场体面,富足豪奢,与袁枚所谓“贩燕窝”很有一拼。盆菜用料考究,奈何为了面子工程罗列堆砌,如摆仪仗,虽具“贵物之名,敬客之意”,索然无味却是肯定的,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暴殄天物了,也足配得上“耳餐”之谓。
想起一位画国画的老者,每餐不过三二小菜,备及精细,颇得食物之本味。每饮酒,老者最爱的一道菜是生豆腐沾盐。豆腐须用手工老豆腐,新鲜为佳,切做半颗麻将牌大小,过清水后在盘中码放整齐。食时,先啜一口老酒,夹一块生豆腐,在盐面上略一沾,放入口中细嚼,如品无上美味。知情的朋友凡宴请老者,都会刻意交待厨师提前备好上等豆腐,否则这一餐肯定难以尽兴。
所谓“豆腐得味,远胜燕窝”,茶有贵贱,真味难求。在真性情者看来,生豆腐可以尝出至味,凡茶亦能品出特殊韵致,皆存乎一心。
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说,“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这句话亦可奉为品茶之圭臬。力戒耳餐,回归性灵,方得茶中三昧。
文:老茶鬼(茶界独立评论员)2021.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