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王树辞世还不到一天,新茶王树就已经挂牌迎客。
旧王不死,何来新王?一天都等不得也许是茶树,也许不是。
就在死去老茶树所在这个位置,以前有3棵大茶树。
一棵以前就死了。
一棵这几天死了。
一棵被政府挖走后,据说也死了。
▲落水洞死去的茶王树 图/李扬
到底哪一棵最大,当地人持不同意见,但结论一致,我们没有见到的两棵比起现在的这棵,都要大。这棵树变成茶王,就是因为其他两棵都不在了。
新的茶王树虽还未被确认,但问题却不大,因为这附近再也没有比这棵更大的茶王树了。区别仅仅是,以前的茶王树在落水洞,现在的茶王树在麻黑村。
从旧王树来到新王树下,不过一盏茶功夫。这棵产权清晰的大茶树,新芽刚被摘得赶紧,身上挂满兜售信息。人类选择树的标准与择偶标准并无什么不同,白富美,高富帅,男女都要个“富”,在茶树的话语里,是“老”,足够高大,足够老,足够的时间。
▲ 落水洞附近砍头树 图/司徒漫生
茶王确认需要一定的仪式。
夏过秋来,冬去春至。等来年春天,易武斗茶会期间,来自世界的爱茶人,都会聚集在这棵树下,用膝盖来证明自己的爱与虔诚。
大部分时间,爱的证明方式,只需要动动嘴,说句“好茶”。但在茶山,在这里,需要动动膝盖,要跪下去。需要匍匐在古老的树前,证明自己的有灵魂,可以响应古老茶祖的召唤。
过去的数年间,我每一年都要来到老茶王树前,观礼老百姓祭拜茶王树。
旧气息扑面而来,击打你的味蕾,你的头颅,你的膝盖。
这群失去故土的石屏人,大部分同时也失去了与故乡的联系,能让人联想到石屏的,也许是易武豆腐与酱油做得不错。他们善于处理发酵食品,善于扩散这种气息。走在易武老街,你可以闻到茶香,也可以闻到豆浆与豆酱香。据说鼻子特别灵的人,还可以从石屏人的身上闻出豆味来。
▲ 砍头树茶园 图/萧像
从石屏南下的易武人,早就失去庙宇,在汉族遍布茶山的区域,在如此密集的村落里,你看不到庙宇,看不到香火,你会觉得奇怪。接着你才会理解他们的努力,他们企图在茶王树面前,重新构建出一种秩序。
官方志书里说,早他们理解普洱茶之前,这片土地上的先民就已经在祭拜茶树王。
易武,就是遗物。那个叫诸葛亮的人,不小心把茶籽遗留在这里,后来长成了参天大树,武侯也活成了边地的茶祖。清代《普洱府志》里讲得更细,武侯的遗物更多。旧传武侯遍历六山,留铜锣于悠乐,置铜䥈于莽枝,埋铁砖于蛮砖,遗木梆于倚邦,埋马蹬于革蹬,置撒袋于曼撒。
赵志淳考证说,曼撒就是今天的易武。我到觉得,易武就是遗物,是古六山的一个泛称。那个时候的古六山,已经与过去划上了句号。然后每一棵树都有故事,每一个人都有印记,每一颗黄豆都在跳舞,每一杯就可以唱出欢歌。
▲ 汉族张家湾 图/陈继荣
落水洞的茶王树,现在依旧傲然地挺在旧地,当地人也不准备把茶王树移走,他们正在寻找原地保护的办法,如何才能让树干不至于腐朽化成灰尘。
一棵茶王树,即便是死了,它也是一棵古茶树。更多人则希望,明年茶王树会发出新枝。
茶树从来都不会死去,春天一定会发芽。
村里的老人说,茶树有着极为强大的生命力,在过去,山里到处都是大茶树,为了种地,他们砍到茶树,挖了树根,还漫山遍野火烧荒山,种上庄稼。
可是,来年,又一年,再一年,却发现,在庄稼地里又长出了茶树。他们接着砍,接着挖,还是根未尽,锄未停。
▲ 老根新芽 德宏茶区
原来,茶树的根系长得极为纵深,仅仅清楚靠近地面的远不能彻底消灭其生命力,在不能往上长的时候,树根便往地里长。有一天,土质松软,雨水充足,在阳光的召唤下,细嫩的树枝便再次破土而出。
▲ 保山茶区的大树茶 图/北京问天阁茶业
我小时有农耕经历,麦子种上,但地里最扎眼的确实油菜花,每一年都要耗费时间去拨。后来索性不种麦子,直接种油菜花。现在罗平那一代,油菜花都变成了大产业。在古六山,茶树与庄稼也有油菜花与小麦的影子?
茶树像凤凰般涅槃,是古六山我们听到最多的故事。砍了长,刨了根,烧了枝,挫了叶,灭了须……
以为一切烟消云散,走到尽头,没有想到却是生命另一番轮回,只要余温尚在,只要水分尚存,就有离开黑暗的时刻。
再长出来的茶树有着更深的根,更旺盛的求生力,就释放出更迷人的魅力,这也是古六山茶的在当下一茶风行的最大机密。
▲永德茶区 图/永德茶办尹玲琴
那一天,刚刚落过雨,受不了蛊惑的我,贡献出自己的膝盖,匍匐在地,倾听来自大地深处的声音,那一抹清凉,被束缚在地底,仿佛只要我轻声呼唤,它们就会倾巢而出,与我们翩翩起舞。
从树叶不小心掉落的那一滴雨水,落在我的手心,我捂住了它,我感受到来自自然的邀约,一切才刚刚开始。
1957年,茶学家蒋铨在丁家寨考察,为当地失去茶园非常惋惜,“年年火烧,现已无存”。60年后,我们再去丁家寨的时候,这里古茶园再次举目可见。
更早的时候,茶山战火频繁,烧茶园,烧庙宇的事情更是多得数不完。我阅读詹英佩《古六大茶山》时候,写茶园的地方完成不记得,只记得打仗的地方。
当地人说,落水洞这棵茶王树有800岁。八百年,不过是一个模糊指向。我们对南宋大理国时期的这片广袤的土地,一无所知。出自历史学者之手的地图上,这里标注着“利润城”三个字。
茶王树,就是那些极少数躲开刀斧与火种,在寒意与烈焰战场存活下来的幸运儿。确实,它们足够幸运,活到能够被青睐,被加冕的时刻。
我相信,祭祀的时候,除了敬畏,人类还怀着内疚之心。可是,又有谁能逃脱时间的法则呢?
▲贺开茶区 摄影:萧像
陆九渊说,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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