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摄影/立山

沿着倾斜的山坡走入翁基古寨，一座由石头、树桩、竹枝和其他祭祀之物构成的建筑便映入眼帘。这是布朗村寨的核心，即寨心。布朗人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灵，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而寨心则是整个村寨的守护神。相传一千七百多年前，一位布朗族的部落首领选定此处为寨心，并立下了一根梨树桩。自此以后，整个寨子便以寨心为中心，逐步扩建，终成今日面貌。

对于景迈山中这些寨子来说，有两个时间节点非常重要。

第一个节点就是21世纪初普洱茶大热，价格持续上涨，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人们的生活从那时开始发生巨变，他们有钱了。相比于那些新植的生态有机茶，景迈山古树茶价格要高出数倍，我在进山时，曾在入口见到检查进山车辆的岗哨，李益东告诉我，这是为了防备有人把外面的茶带进景迈山，“到景迈山里转一圈，镀镀金，这些茶的价格就会直线上升”。茶叶行情好，生活水准越来越高，年轻人也就不再离乡背井到远方去打工，他们留在寨子里，盖新房，娶媳妇，做茶叶生意。

第二个节点，应该就是申遗了。

2012年景迈山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之后，整个申遗工作便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澜沧县起初预计可在两三年内申遗成功，现在看来，还需要再等等。但为申遗而进行的各种管理保护工作却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2015年7月1日，《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景迈山保护条例》出台，其“条例的制定在内容上与景迈山古茶林的申遗工作有机结合起来，形成统一整体，为申遗工作服务，同时把文物保护法、环境保护法、规划法等相关法律的一些重点列入其中……”申遗是景迈山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整个茶产业、旅游业、服务业等或许都将因此受益无穷。

景迈山古茶林的申报总面积为17704.50公顷，其中核心区面积为7167.89公顷，包含十个村寨；缓冲区面积为10536.61公顷，包含五个村寨。这十五个村寨都是“受保护”的对象，尤其是糯干和翁基这样历史悠久的古寨。在这两个寨子里，随处可见张贴于2015年12月23日的《澜沧拉祜族自治县人民政府关于严格控制景迈山古茶林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区范围内建设行为的通告》，通告中称：“凡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范围内的民居建筑，任何单位及个人不得擅自拆除、修缮或改变建筑原状”“凡在景迈山遗址保护区范围内新建、改建及扩建建筑物、构筑物的，须事先报村民小组、村委会、景迈山古茶林保护管理局逐级批准。”

这些条文法规实行起来有很多困难，因为村民们有了钱，想过更舒适、更现代的生活，对老旧房屋的改造是必然的，而仅仅装一个明晃晃的太阳能热水器就会让整个寨子的面貌显得十分不协调。再比如晾晒茶叶的塑料雨棚，对于寨子的整体景观也有极大影响。李益东先生告诉我，对此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给太阳能热水器“穿衣戴帽”，就是装一个木壳子，尽量保持景观的统一性；但对于塑料雨棚，暂时并没有妥善的解决办法，总不能不让村民们晾晒茶叶吧？

茶和申遗改变了寨子里的生活，年轻人迅速接受了各种时髦、现代的事物，迫不及待地与世界接上了轨。最终，这里会被改变成什么样子呢？那些维系着整个寨子乃至整个民族的古老传统，有一天也会失去吗？

翁基寨心旁边，布朗族女孩玉呢开了一家客栈。李益东先生说，玉呢在北京还开了一个卖茶叶的店，通过微信进行宣传，生意做得很好。我们在玉呢的客栈里喝茶，聊她的客栈，聊她在北京的生意。她的微信圈做得很不错，几乎每条信息下面都跟着一堆粉丝。我仔细翻看过那些微信，除了介绍她经营的茶，推荐一些旅行团信息，还转发了许多讲述景迈山的文章和视频。对于景迈山申遗，她显然非常期待。

告别时，她邀请我有机会去她北京的店里喝茶。她一直在微笑，那种真诚令人难忘。

离开景迈山前一晚，李益东先生带我去芒景翁哇做客。这是一个布朗族的寨子，一般游客很少会到这里，整个寨子十分安静。我们在一户人家家里坐了很久，男主人你东三十多岁，穿一件白衬衫，表情有点羞涩。他坐在一张木制长条桌前，一遍又一遍地为我们泡茶、倒水。夜色降临时，他跑到一层的储藏室里，灌了一瓶自酿的白酒让我们喝。于是，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你东的普通话说得不太好，有些字词，他需要先在脑中确认一下，再认真地说出来，所以他尽量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目的是为了让我听懂。他留我们吃饭，李益东先生一再推辞，后来又想让我体验一下布朗族的饮食和待客之道，就答应了下来。

我问李益东先生：你们认识多久了？他说：就在你来的那天，我们在汽车站遇见的就是他……然后，他就邀请我们来做客了。

吃完饭，已是夜色深沉，远处的山体只剩下一线轮廓。近处的密林中，虫鸣和蛙声响起，声音不太大，却此起彼伏。我们准备回客栈了，你东坚持开上他的摩托车，在前面引路。夜色中，他的车灯在山路上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而夜空中群星闪烁，灿若银河，是在都市中难得见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