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癖好者,必为癖好所累,所伤,这是一种宿命。
好茶成痴,是为癖。一日不饮,便觉神思昏昧,筋骨困乏;三日不饮,但觉面目可憎,兴味索然……此为好茶者用情至深之喻,其癖无药可解,唯茶可救。
明人张岱曾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人无完人,所谓“完人”,意味着拒人千里之外,凡人岂可高攀?有“癖”有“疵”者,方为人性常态,“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汤显祖《牡丹亭》)”,深情与真气,都是可遇难求的东西,所谓“人味儿”正暗合其间。
茶中痴者,不乏至情至性之辈。写出《七碗茶歌》的卢仝,慨然于“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若非系命于茶,焉能达到此等境界?在这里,茶是好茶者的精神投射、审美观照。陆羽所言“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字里行间折射出茶癖者的“疯魔”。有癖至此,何人可及。
茶之为癖,尤以普洱为甚。较之其它茶类,大叶种所富含的茶多酚、茶多糖、咖啡因、氨基酸等活性物质更易令人成瘾。普洱茶癖者,其“段位”自然也远高于其他茶癖。饮普洱茶,有口味越饮越重之说,足见成癖之深。
但凡事过犹不及。“癖”若太过,足以成病。元代朱震亨所著医书《丹溪心法》,干脆将“茶癖”当作为一种病名,“好茶成癖,积在左胁。证见饮食减少,面黄,乏力,腹痛等……”日常实践中,嗜茶太过也确实会影响肠胃功能,导致腹胀、消化不良。而茶中的咖啡因摄入过多,则会导致“茶醉”,心慌、失眠即为典型表现。
金庸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有癖好者,必为癖好所累,所伤,这是一种宿命。茶之为癖,却总要好过嗜烟嗜酒,应为人间最有益的嗜好之一了。僧皎然曾与陆羽饮茶,他在诗中写道,“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一句“俗人多泛酒”,反衬出饮茶是多么高雅的嗜好。痴情于茶,是对残酷俗世的超脱,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宋徽宗《大观茶论》有言,“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冲澹简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周作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可见,以茶陶冶性灵,既要有极高的审美品味,也要有优渥的生活条件、闲适放松的心境,方可勉力为之。
爱茶成癖,是一种人生态度。小隐于茶,终归是一种深情寄托。只是好茶者易寻,成癖者难哉!
文:老茶鬼(茶界独立评论员)202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