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到李海荣家的时候,他戴着安全帽,穿一件工装外套,正在把今年的谷子放进仓库里。脖子上还围了一张毛巾,甚是专业的样子。
把仓库门关好,又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安全帽、毛巾、外套一一放好挂好后他才把我们领进茶室。一坐下来他便问:“你们要喝生茶还是熟茶?”
这句话在茶城随处可听闻,在老班章我却是第一次听到。茶山的茶农们习惯了喝大壶煮黄片,没有外面的客人来几乎不会去动盖碗泡生茶,更别提新兴产物熟茶。对于茶农而言,熟茶只有堆味,喝了还常常会上火,但对于喝了几天强劲生茶的我们来说,熟茶像是福音,光听着名字胃就觉得舒服,更何况是老班章熟茶。
熟茶的工艺发展史大致经历了原始仿老茶的尝试、有意识地大堆发酵、微生物菌群发酵、离地发酵四次变革。随着工艺的和进步稳定和山头生茶的崛起,在过去追求平衡感的基础之上,以凸显个性为目的的山头熟茶成为了可能。
从15年开始就陆续出现的山头熟茶,让普洱茶从业者似乎发现了美丽新世界,各大山头熟茶陆续登上舞台竞技,从景迈到勐库,从易武到布朗山,山头熟茶的门槛一步步上升,但老班章一直是人们心中的高岭之花,少有人敢去触碰。一般人提到老班章熟茶,都付之以讪笑:疯了,谁舍得用老班章来发熟茶呀。
为什么?因为代价太大了。发老班章熟茶,像一场豪赌。目前熟茶的制作工艺一般以大堆地面发酵和小筐发酵为主。以夏秋茶5000元一公斤的平均价格算,小筐发酵熟茶通常需要80公斤,即40万;一般的大堆发酵需要至少300公斤,即150万元,再加上20%的损耗,实在不是一般人敢参与的游戏。生茶可以聊一山一味,熟茶不一定就能体现出明显的差异。除了是原料的PK,还是工艺的PK,还有仓储的PK。所以这场赌桌上的参与者,通常是实力雄厚的企业,很少见到个人,勿论茶农。
李海荣也曾经是喝不惯熟茶的一员,和朋友喝茶也不爱喝,因为有客户曾问过他有没有老班章熟茶,从2011年开始才慢慢学习喝熟茶。去勐海的次数多了,交流多了,才逐渐懂得熟茶的优点,这个老班章熟茶计划才逐渐成形。其实一开始也很犹豫,毕竟投入颇多,自己也没有发酵的经验,要是发酵失败了怎么办?发酵出来不好喝没特色怎么办?
顾虑又让他把这个大计划推迟了几年,去年他终于不想再等了,通过自己的姐姐在勐海找到了可靠的发酵厂,2018年,600公斤毛料正式下堆。为了降低风险,他选择和自己的表弟分摊,一人出300公斤。这600公斤是他们两兄弟花了3年才凑齐的。也许是本着一颗不想输的心,在这600公斤干茶中,还特意加入了部分春茶的料,实在是下足了血本。经过半年的等待,93号老班章熟茶第一次出堆,效果喜人,李海荣这次赌注,赢了。
但他只卖出去300公斤,余下一百多公斤,他打算自己留着,看看之后会有什么变化,也拿来和自己的其他客户、朋友交流。我们也因此有幸喝到了眼前这杯醇厚的熟茶。滋味很立体,舌尖先是感到苦,继而是厚重感包裹住舌头,最后泛起微微的甜。老班章的均衡与丰富在发酵后依然得到了保留。
我问他现在喜欢喝生茶还是熟茶,他的回答已然是个老茶客模样:“都喜欢,分时间段,每年秋茶结束之后我就不太喝生茶了,比较伤胃。平时晚上我比较喜欢喝熟茶和老茶。”说着便拿出桌上另一包塑料袋装的茶,里面有一块客户送的老茶砖,还有另外一小块目测仅能泡一泡的茶。“这是我自己06年的毛料,留了10年才压饼,压的时候那股香气现在我一直都忘不了。但我犯了天大的错误,被高压蒸汽一蒸,那股香气就没了,气死了。”
正巧熟茶喝过十余泡,苦味已基本退去,只剩淡淡的甜,我厚着脸皮问能不能试试老茶,他倒没有犹豫,熟练地清洗盖碗,放入这最后一小块珍藏的茶。这些茶本来都是放在李海荣勐海家里的,春茶时节要接待客户,他便带了一饼上来,每人来掰一点喝一点,春茶季结束,这饼茶就基本喝完了。
2006年的老班章,茶汤里有浓浓的木质香,入口有独特的甘甜,甜中又透着星星点点的苦,比起新茶轻盈透彻了很多。我一直不太习惯老茶的陈木味,不过,如果这是广东人一直追寻的味道,我似乎可以领会到一点他们对老茶的痴迷。
每年做完茶,李海荣都会留一些茶存在家里。茶桌上有一个刻着他名字的紫砂存茶罐,李海荣说这是一个无锡的朋友送他的。今年他想找这个朋友定做几个大的存茶罐,用两棵单株换。
浸淫在茶中多年,小时候跟着舅舅去新班章卖茶的场景却历历在目。1998年,李海荣坐着拖拉机第一次去到当时的村公所,新班章。那里有布朗山地区少数几家茶叶收购站。
“当时我父母不让我去,我就趁着他们上楼抬茶叶的时候,赶紧上车偷偷把茶叶袋盖在我身上”,说着这些,李海荣脸上露出了那种小朋友恶作剧成功似的笑,“以前老班章小卖部很小,听说村公所有个大小卖部,就特别想去看看。就像现在大家都想去大城市看看一样。”
不过去了之后有些失望,好像不过如此,就多了个茶厂,茶厂旁边有个大一些的小卖部。以前收茶主要看外观:条索好看的,亮亮白白的是一级,13元;二级的没有黄片,光泽度差一些,11元;三级10元;还有级外茶,5元。在从前的老班章村民眼里,茶叶只是旱稻、玉米等果腹食物之外的一些补贴。
2008年,当老班章从谷底再次跃上高峰时,他和村里一位退伍军人成立了20人的民兵团。春茶时每天他们都在村子周围巡逻,以防有外面的带着茶进来。在村子附近的小路,也有哨兵。举报一个有“偷渡嫌疑”的,如果确认了是外面的茶叶,奖1000元;即使发现不是茶叶,但样子像的,也会奖励100元。除了巡逻防止偷渡,村里的防水、防火、缉毒都需要民兵团参与。为了训练团员,每天,他们都在村子里跑步,一开始只能跑4公里,两年后,10公里不在话下。
去年,李海荣从服务了8年的民兵团中退了出来,想专心做茶。他的背后挂着团员在老班章寨门的合影,他穿着和合影中一样的迷彩服。
当老班章成为这个流变时代暴富的符号,当老班章村民都被这个符号以粗暴的方式扁平化,庸俗化时,我们想试图提供一种更全面的觉察与观察这个符号的角度,穿越时间,抵达本质。而李海荣这样立体鲜活的存在,无疑是一个新的接口,唤醒我们去思考,生活在老班章到底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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