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人对徽州文化有着挥之不去的情结,住在粉墙黛瓦里的那些百姓,更愿意自称为徽州人。
明清时,黄山隶属于徽州府,这一府六县的徽州土壤,孕藏着深厚的徽州文化,哺育滋养了名动天下的徽州商人。
“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这是黄山地理的真实写照。在逶迤绵长的山脉中,藏着山谷、盆地、平原、溪涧和高山湖泊,也藏着或三三两两或连片成群的青瓦农舍,身临其中,俨然是一幅不用渲染的诗意中国山水画。
在如此独特的生态系统中,黄山松、黄山笋、黄山油茶、黄山茶等各种经济植物长势良好,尤其是茶树,无论房前屋后还是云雾山间,随处可见。
从万山丛中走出、纵横南北的一代代徽州商帮们,靠贩运盐、茶、山货,经营文房四宝而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贸易路线,不仅在国内遍开茶庄、茶行,更是东流南下,漂洋过海,成为中国茶叶对外贸易出超的主力。
在成百上千的茶叶担中,在众多的徽州茶叶家族中,黄山毛峰被称为徽茶之首。
据徽州府志记载,黄山产茶始于宋之嘉佑,兴于明之隆庆。明人许楚《黄山游记》有这样的描述:“莲花庵旁就石隙养茶,多清香冷韵,袭人断鄂,谓之黄山云雾茶。”黄山云雾茶,被视为黄山毛峰的前身。
现在茶叶史上,认定创造黄山毛峰并为它命名、扬名的人,是清朝光绪年间的歙县人谢正安。
谢正安,字静和。1838年出生在歙县(今徽州区)漕溪的一个茶叶世家中,在他的手中,创制了黄山毛峰并将它卖到上海中外客商的手中。
至今,在国际大都会魔都上海,那条谢正安曾经开设过谢裕大茶行的路,依然存在着,即是今天上海的漕溪路。
上海的漕溪路,很多人都知晓,但未必知道漕溪路与古徽州有着如此源长的血亲关系吧?
现在,黄山毛峰的生产已扩展到徽州区、黄山区、歙县、黔县等地。但其实,它也有自己的核心产地——徽州区富溪乡,富溪乡可算作是黄山毛峰地理上的标志。
据富溪乡乡长介绍,目前全乡有茶园面积17000多亩,以“谢裕大”、“老谢家”、“光明”、“紫霞”等为茶业龙头。这几家企业,每年都向当地山民收购大量的茶青并建有示范基地。
在富溪乡的这天,我们经历了黄山“晴时早晚遍地雾,阴雨成天满山云”的典型气候特征。跟着紫霞茶业的东家老谢上山去基地时,还透着些阳光,不一会,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老谢说,黄山的茶农雨天不采茶,不久,在烟雨袅袅的大山岭的路上,陆陆续续就出现了背着茶篓下山的茶农们。
老谢家的茶叶基地有2000来亩。老谢有一子一女。儿子管茶叶销售,在屯溪、合肥开着茶叶专卖和批发店。女儿女婿跟着父亲负责茶叶生产与加工。
跟着老谢收茶青。老谢介绍说,虽然去年大旱,茶叶发芽晚,但今年(2014年)黄山雨水充沛,3月27日茶园开采,连着两天又是下雨,所以这几天茶叶特别多。
正如他的预计,因着雨天的关系,午饭后早早就有茶农们送茶青来了。进进出出的鲜茶篓子,给雨中的黄山带来了勃勃生机,工厂收茶点门前排起一簇簇鲜嫩的茶树叶子,被倒进大笸箩里过称,再送到摊青席上。
春雨里的茶农,脸上的笑容很纯很真。
老谢的以为乡邻大哥的茶山在海拔700米左右的屋基坪。早起五点上山,先骑车五里,接下来的路则全靠脚力,六点半才能到茶园。
他笑得很憨,说采茶的地方风景很优美,抬头便能看到对面黄山的光明顶,这是很少人才能得到的福报啊。
可以想象,那是一幅多赞的风光,却也是多么辛苦的一段采茶路。
采茶大哥捧起一抔茶青深嗅,又说了一句十分感动我们的话:“你们可以闻闻看,这才是正宗原产地的黄山毛峰,它的香气,有一种穿透力。”
好茶源于好原料。
富溪乡茶山,终年云雾缭绕,山高谷深,峰峦叠翠,溪涧遍布,森林茂密,日光漫射,气温温凉,土壤属山地黄壤,土层深厚肥沃,腐殖质多质地疏松,十分适宜茶树的生产。
富溪乡所产茶叶,具有极佳的天然品质。
采制黄山毛峰,我们遭遇到了一个问题:坚守传统工艺还是改变?
目前,坚持用传统手工技术来制作黄山毛峰的茶叶企业,已经十分稀少。
老谢说得很坦诚:“我们都是吃茶叶饭的,市场需要什么,客户喜欢什么。我们就按照大家的喜好来加工制作。”
再看到茶叶加工厂内摊青席上,短短两个小时里收得的1600多斤茶青,我们瞬时明白企业做大做强过程中茶叶加工工艺面临的机械化命运。
机制黄山毛峰。青叶通过提升机转到杀青机的热风滚筒内进行高温杀青,温度在270度左右,杀青后的茶叶通过平输机和提升机,进入回潮机。
传输带上有只鼓风机,可以将杂叶、杂草等吸上来,40分钟的回潮后进入理条机,完成杀青到4次理条成形、干燥大概需要70分钟。
此时,毛茶便制成了。
老谢不忍拂了我们心心念念的传统加工工艺,便特意为我们烧起了柴锅。
说起深桶铁锅,他介绍说如今在大多数黄山茶农家里,只是操办婚嫁大事时,用来煮米做豆腐了,这一口铁锅,可以一下子煮45斤米都不成问题。
黄山毛峰的全手工工艺,最重要的,是对火候的把握,烧锅和炒茶的配合度要极高。只有将火候控制好了,才能不让叶子焦边,又能恰到好处地炒熟它。
在杀青的时候,尽量将叶子全部捞起,快速翻拌再均匀抖开,手法连贯一气呵成。这么做,能使茶叶炒匀炒透,当锅内的嫩叶变软,稍有粘性,叶面失去光泽呈暗绿色时,就要出锅进行下一步揉捻了。
绿茶的揉捻,得轻揉,这是个十分精细的动作,既不能将茶叶碾碎,又要保存芽尖上的白毫。
揉捻之后,便可以进行第一道炭火烘制,初烘后,颜色会发暗。
最后,几个烘笼并成一个,进行第二道烘制,叫复烘,在于使茶叶彻底收干水分,浓缩原叶的鲜香。炭烘后茶里透着淡淡的竹香。
用大山里的山泉水冲泡一杯黄山毛峰,这是茶叶与山泉的舞蹈,水旋转,茶蹁跹。
顺着缕缕雾气溢出的高长清香,弥漫在鼻尖,而杯中叶芽簇立汤色清澈,绿中微微带些嫩黄,此时入口,舌面上滋味鲜浓,醇厚甘甜。
告别老谢,行车在弯曲绵长的山路里,我们在想:经济的高度发展和成长,人们在追求便利和利益的同时,这些渐渐不被人重视的传统技艺,它的生存空间在哪里?难道,它真得只能成为企业的作秀和表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