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什么意思)

作者:朴知紫砂文化 时间:2022-07-29 阅读: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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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图一:马和之《闲忙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幅马和之的《闲忙图》(图1),画一个老渔翁在河滨树下织草履,鱼篓斜倚树根,一片闲适景色。命名典雅异常,取忙迫之中,心神安适从容之意,对当今的生活情趣,真有无穷的启发。


现在的生活情趣,只剩有一个“忙”字可以存在了,大家见面,第一句话总是近来“忙”得如何?我去参加一个宴会,一位老友不终席而要去,向大家一抱拳说:“对不起,我还有三个场合得去应酬一下!”


忙是我们这个世纪的特色, 大家天天在“读秒”。试想一桌最好的满汉全席,却限你于三分钟内吃完,那还有什么味道?因之我不禁喟然叹曰:忙是20 世纪最可怕的癌病,我们若不能消灭它,它就要来消灭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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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周臣《闲看儿童捉柳花》


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图三:仇英《松亭试泉图》


中国文化中有隐逸闲适的一派,台北故宫博物院有周臣的《闲看儿童捉柳花》(图2)和仇英的《松亭试泉图》(图3),都充分传达出这份闲适。就是宋代理学家程明道他也有“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的歌咏;在他的心理气象上也一直是云淡风轻,他说:“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可知他不但闲适异常,而且在闲适之上,还有更高一层的乐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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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范安仁《鱼藻图卷》


他养小鱼数尾,时时往观;人问其故,他答道:欲见无入而不自得之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南宋范安仁的《鱼藻图卷》(图4),我每一展拜,都使我想到庄子与惠子的濠梁之乐:“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西湖是我旧游之地,最有名的玉泉观鱼,那池阁之上便写着“鱼乐园”三个大字!我常想,人为万物之灵,而自我忙迫如此,何以人而不如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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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赵克敻《鱼藻图》


试拈起《鱼藻图》来一消人世忙迫尘劳:在忙迫不堪的美利坚合众国中,我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见到了北宋赵克敻的一开册页(图5),那几条倏忽来去的白条鱼真画得动态宛然,人若能如此来去自如,便是大自在菩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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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刘寀《落花游鱼图卷》


圣路易城市立美术馆中的《落花游鱼图卷》(图6),可称为现今传世鱼藻图中之顶尖绝品,是北宋刘寀的杰作,且见于宋徽宗的《宣和画谱》之著录。我曾特意拜观:水面落花,水中游鱼,一一都描绘如神……而且他匠心独运,画的是在水里活生生的鱼,一片雍容大雅、乐得平生的模样,和我在欧美其他美术馆所见到的鱼市图大不相同,那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记得有一对法国医生夫妇,他们常是储蓄三年,来台北故宫博物院观画两周,我们知道了,便请他们来演讲一次,说明中西绘画之异同,他便揭示出这生与死的一点,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所看到的艺术品都充满了生机,与在欧洲所看到的大不相同,所以总是储蓄上几年,到此欣赏受用两个星期,这已经是第五次的循环了!


他们说的是一点也不错,宋儒劝人“观万物生意”,我们也常听人说“万物皆吾与也”,中国的哲学体系可以说是生的礼赞:天地之大德曰生,又说生生之谓易,一一都是歌颂这点“拍拍满怀都是春”的活泼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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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齐白石《三余图》


名满天下的齐白石也曾画了三条小鱼,名之曰《三余图》(图7),这是中国的谐音妙用,鱼余同音,便假借通用。他在上面题字云:“画者工之余,诗者睡之余,寿者劫之余,此白石之三余也。”─一片闲适从容气象。


他原本是木匠,木匠应该做工,但是工作之余,也来挥洒几笔水墨丹青。他原来并不想作诗,但是“睡觉东窗日已红”之后,兴犹未尽,也偶尔来歌颂一下“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四时佳兴与人同”,不亦是充满了生之乐趣吗?至于“寿者劫之余”,那是对高年长寿的歌颂,在兵荒马乱的20 世纪中还能活到九十几岁的高龄,不是也可以来浮一大白吗?


好啦,自从在心理建设上争得主动权之后,我们对忙迫和从容亦是淡妆浓抹无不相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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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李唐《坐石看云》


坡公生平对王摩诘最为倾服,曾说过王维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宋画收藏里有一幅《坐石看云》的册页精品(图8),画着两位高士溯溪而上,踞石而止,面前瀑水高悬,白云蔚起……正是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一片自然。对画论诗,深念唐宋巨匠胸怀洒脱,真是在炎夏三伏天饮清凉散,于忙迫中得安乐窝了。


邵康节曾同一位朋友过嘈杂市集,友人曰:如此忙乱都为何事?邵夫子微微一笑曰:说来十分简单,总不过是为了名利二字!—一旦卸下名缰利锁,奔迫的压力也会消减不少吧。只是我常常微有遗憾,在普世名画收藏之中,《桃花源记》倒是俯拾皆是,而《安乐窝图》却迄今未得过目,有没有宅心仁厚的大艺术家为救世态炎热而大笔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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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赵令穰《橙黄橘绿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还藏有一幅美丽的《橙黄橘绿图》(图9),团扇设色,画橘柚满树、野水平远之景,也是写苏东坡诗意:“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这位画家是有深意,他把自然、闲适、丰收的情愫都交付于画面,使人一见,忙迫顿消。四时转运,秋收冬藏,四时行焉,百物成焉,着急何用,忙迫不得,何用速成恶补,污我美丽人生?


无门禅师曾有名偈: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禅家所谓的闲事,却正是我们现世的癌症这不治之疾,试改读之为“若无忙迫在心头,日日都是好时节”,聪明的人于此会心,世纪病就不药而愈!


试拈出“好谋而成,分段治事,不疾而速,无为而治”十六字诀以做进一步的衍释:事预则立,就可以无忙迫相,有从容思,这是第一步的预防重于治疗。


“不疾而速”是我国文化上的一项哲学高标,对于当今忙迫癌症可以说是特效良药,你以忙碌困我,我从容中道,不疾不徐,一片闲适风采。


“无为而治”是黄老之学的最高境界,儒家也说“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兵家更说“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是论人生最高艺术。我们若从心理建设上立定脚跟,忙迫也不过是一时间的流行感冒,了不足畏,一经投剂发散,无不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大地一片锦绣,宇宙万象更新。


聪明的朋友不再多言,敬祝您“空山无人,水流花放”,拍拍满怀都是春,一片自在从容。


本文节选自《李霖灿读画四十年》(中信出版社,201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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