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棵老苹果树。
以前家门前还有一片小小的果园,长满了杏树、梨树还有椿树,只有边缘土壤干裂的位置,有一棵矮矮的苹果树。
苹果树的年龄有多大我不清楚,我只记得自打我会走路的时候它就在那里,听父亲说是太爷爷栽的,可惜一直都没长大过。
但我却很喜欢,因为它很矮,让我爬上去显得更容易。那些杏树长得高大,仿佛瞧不起我似的,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俯视着我,骄傲极了。
苹果树有两条粗壮的枝丫,弯曲如一把躺椅。儿时我们常常为此大打出手,因为那个位置实在诱人且舒适,在树荫的遮挡下,大人们常常发现不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就在上面过家家、玩弹弓,甚至是烤几个半生不熟的土豆,躺在树上,吃的满脸黢黑。
春天的时候,苹果树就开花了。
花瓣像雪一样,又带着粉嫩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就躺在上面看蜜蜂采蜜,一点也不害怕。奶奶就在旁边撒上金盏花的种子,慢慢用小铲子翻着土块,等种完了花,再去草丛里面看看母鸡是否在下了鸡蛋,好晚上给祖父烙鸡蛋饼。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穿着短袖短裤,皮肤晒的黝黑,躲在树上吃冰棍儿,五毛钱一个,我和哥哥一人一半,看杏树上翠绿的果实,口腔里顿时泛口水。傍晚的时候,母亲就站在大门口喊我们:
“吃饭啦!树上都待了一天了,两个小猴子”
我们总要磨蹭一番才下去,因为吃过晚饭母亲就不让我们出来玩了,苹果树只能独自度过夜晚。
快到秋天的时候,苹果树的果子就成熟了。
但或许是土壤的原因,它从没有回馈给我们又大又甜的果实,往往是六七个小苹果,带着虚弱的绿色,又酸又硬,喂鸡都会被嫌弃,最后都会干枯在枝头掉进草丛里,或者被我们当做“武器”,用来赶走偷吃粮食的麻雀。
冬天太冷了,我们也就不大爱去苹果树上玩了。比起外面寒冷的北风,炉膛里烤的焦香的红薯和土豆更吸引我们,有时母亲还会烤上几个包子,更是让我们“丧失斗志”。
可有一次,大概是快过年的时候,父亲需要到集市上去买一些年货,于是决定带我哥一起去。
过年的集市多热闹啊!到处是小商贩和零食,还有大红的炮仗和闪烁的彩灯,无一不吸引着每一个小孩儿。我也不例外,便吵着也要去,但是父亲没有答应。
“大过年的,就带她去吧,好不容易玩一次”
母亲在一旁求情,可父亲无动于衷,我委屈极了,便哭闹起来,父亲终于忍无可忍抬起腿就踢了我两脚。
那天父亲穿了一双新皮鞋,踢在我的身上还有那种坚硬的感觉,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或者也算不上打,因为现在想想其实没有多疼,只是心里的委屈或许更严重。
哥哥对我偷偷做着鬼脸,像一个胜利的将军一样和父亲出了门,我气愤至极又无可奈何,跑到了小果园里,爬到树上躺了下来,像是寻求一种安慰。
冬天可真冷啊,还下着小小的雪。母亲一遍遍哄我,我无动于衷,就那么看着灰蒙蒙的天,看雪花掉在我的脸上、睫毛上和泪水里面,流进棉衣。母亲无奈,便进屋去了,毕竟过年的食物还在灶上,她离不开。
我就和那棵苹果树一起,不知道待了多久,奇异的是在那个过程中,我心里的悲伤好像慢慢被消融了,心里的难过渐渐沿着树枝传递到了大地中,老苹果树变成了我忠实的盟友,仿佛从不曾走远。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后来父亲回来,看到还躺在树上的我,满脸笑容的向我道歉:
“今天要买的东西太多啦,集上人太多带着你不安全,等拜年的时候带你去玩好不好?”
说着父亲抬手擦了擦我还未干的眼泪,把我轻轻抱了下来,我才发现原来苹果树比我想象的更矮,只有父亲的肩膀高。
“我给你买了新衣服,还有零食,你哥都没有呢,爸爸不该打你,以后不会了”
那个春节和记忆中其他的春节没两样,又有了一些区别,贴春联的时候,我还特意在那棵树上贴了一张:恭贺新禧。
后来的后来,小果园不见了,苹果树也被祖父砍成了柴火,码放在库房的地上,变得沉默。母亲把它丢进炉子里,老苹果树最后热烈了一次,仿佛同我们高声告别。
那些苹果树陪伴的童年里,有清澈的夜空和温润的秋雨,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触不可及又散发温暖。
宫崎骏说: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们一定先会大笑,然后放声痛哭,最后挂着泪,微笑着睡去。
如此,我想梦中的泪水里,一定还有一棵矮矮的苹果树。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