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属于离别的时间。
无论是大学、高中还是初小，在这一整个月份里，所有的毕业生都忙着道别，忙着伤感。
仔细想想，似乎离我的高三毕业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可当记忆来袭，仿佛又感觉是昨天的事。
我的高中在一所不好不坏的学校度过，依靠自己的一点小聪明，也侥幸混进了优等生的行列。比起那些总是待在一起的同学，似乎那些老师反而更让我记忆犹新。
其中尤其深刻的，是一位英语老师。
惭愧的是，她的名字，我至今已经记不起来了，称呼起来，竟不知如何开口。
作为一名老师，她很敬业，对我也很照顾，确切的说是对学习成绩尚可的“我们”都很照顾。
可惜的是，这位兢兢业业的英语老师业务能力并没能得到学生的认可，或许也有性格的原因，总之，叛逆的学生用自己年少无处消耗的精力去“对抗”这位“失败”的老师，现在想想，真是愚蠢地小伎俩。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然而就在一年后，她的爱人得了癌症。
我不知道最初她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反应，总之，再见她时，是开学两个月后。
我第一次为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的巨大变化而感到震惊：那头曾经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卷发剪至及肩处，干燥又凌乱；一年前的旧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她削瘦的肩膀上，上面还有一些没有洗干净的污渍
黑眼圈映着一双疲惫无神的双眼，皮肤肉眼可见的变得黝黑，那句曾经洪亮的“Hello,everyone”变得沙哑微弱，如同一口枯井中发出的破碎声。
她不再精神抖擞了，常常讲课讲到一半，眼眶就开始泛红，她带着爱人四处求医的事像电视剧中的情节一样，疲惫又让人绝望。
“我上次去北京在医院遇到一个独自做手术的男孩子，家里人都不在身边，都去为他挣手术费了，他常常一个人四处治病，他那么坚强，我也得坚强一点啊”
她就把那个男孩当做生活的信念，就这么坚持着，和命运拉扯着，如同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彼时的我们，由最初的怜悯、无感，到最后的不耐烦，因为高考的日子临近，再贪玩的学生都开始收敛，这样悲切的故事情节，变成了过期的报纸，让人不想再看。
现在想想，或许那位老师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祥林嫂”，我们就如同鲁镇上那些人群一样，在别人的故事里打发时间，消耗完了怜悯，就只剩人性中最真实的冷漠。
时间推进，到了拍毕业照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想缺席，所有人都收拾地干净利落，可唯独那位老师没来。
听说那天是她爱人接受化疗的日子，但能不能来，她没有给我们准确的答案。
但在快要开始的时候，她给班长发了消息，希望拍照时等一等她。那一瞬间，我们好像有了某种密切的联系，承载了一种神圣的使命，迫切地希望她能快一点，至少在照片里，留下一点记忆。
就这样，我们在排队拍照的队伍中一再向后延迟，直到最后，摄影师等了二十分钟后不耐烦地说：
“你们班还拍不拍了？后面还有学校等着呢”
班主任无法，组织所有人站好了位置，在前面老师的那一排，留着一个椅子，我们还抱有期待：在快门按下之前，一切都来得及。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但是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恰到好处的一句“刀下留人”，直到合照结束，她都没有出现。所有人心里似乎都有点遗憾，或许自己也不是很讨厌她的课堂，也不是很厌倦她的啰嗦。
椅子被搬走了，低年级的学生来打扫卫生，班级的同学都走的七七八八，我提着书，准备骑车回家，心里似乎也不那么在乎这件事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来了。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她飘动的玫红色的连衣裙，像一朵玉兰花一样，她在跑，朝着拍照的操场方向。等到停下脚步，她才意识到原来早就结束了，所有的人都散场了，只有她一个人在谢幕。
我就站在离她不到五米的距离，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挪不动脚步。
我清楚地看到她那茫然无措的表情，眼神四处搜寻着可能认识的人，像一个走丢的孩子。她的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只是流了些汗有些脱妆了，玫瑰色的口红无力地的遮盖着干燥的嘴唇，脖子上有一条我们从不曾见到的项链，脚上，是一双新的高跟鞋。
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或许仅仅是这样一个不太重要的日子，在不在乎形象的几百个日夜中，她在今天找回了一点自己。
可是，可惜，除了我没有人看到她的这个样子，我与她之间，人头攒动，既近又远，我看不清别人的脸，可她的失望在我眼睛中聚焦了好几倍，这么多年还留在我的脑海中。
我没有勇气叫住她，我害怕她问我关于拍照的任何事情，她就这样原地站了五分钟，或是十分钟，转身离开了，从我们的高中时光、从我们的记忆中，永远分开了。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因为离别是人生的常态，所以陪伴才显得尤为可贵。
我们常常觉得人生还长，她/他离你很近，所以从来没有分开的假设，也不会珍惜这些看似无用的日常，但至少在有所认知的时候，去多做一些填补遗憾的事，才不会在后来响起，都是遗憾。
如同故事的最后，那把空着的椅子也在摄影师的强烈要求下撤走了，理由是：拍出来不好看。
白落梅曾说“茶有茶的宿命，壶有壶的因果，过客有过客的约定，世间万物，都有着各自的信仰和使命。所有的相聚，都是因了昨日的萍散，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寻找最后的归宿。”
还会再见吗？或许不会了，那就珍惜现在吧。
唯有惜别，才是人生啊。
摄影 | 李冉@仓巴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