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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茶风,与唐宋截然不同。
因为在明王朝建立之初,中国茶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朱元璋“废团改散”,由团饼茶改为散茶,品饮方式也相应得以简化。明代人常用的“撮泡法”,与今人的泡茶方法已经一般无二。可以讲,我们当下的饮茶架构,并非直接承接自唐宋,而是来源于明代。明代茶诗读起来,也因此总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在众多明代诗人当中,吴门画派值得格外关注,而又以画派盟主文徵明茶学造诣最高,且活得最久。
哪首茶诗最能代表文徵明的以茶养生?
古人“高寿”的秘诀是什么?
今天我们一起来揭开。
吴门画派
所谓吴门画派,是以苏州为中心,形成的笔墨含蓄、文雅谦恭、富于书卷气息的书画流派。这个派别的代表人物有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在中国美术史上,称他们为“吴门四家”。
图片依次为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
值得注意的是,“吴门四家”人人爱茶。他们不仅绘制茶画,而且写作茶诗。画中有诗意,诗中含画韵。茶诗与茶画相辅相成,构建起明代独特的文人茶风。
这四人当中,又以文徵明的茶学造诣最为出众。
作为一位丹青高手,文徵明一生创作了许多茶画。传世的就有《惠山茶会图》《品茗图》《汲泉煮品图》《松下品茗图》《煮茗图》《煎茶图》《茶事图》《陆羽烹茶图》《茶具十咏图》等。其中以《惠山茶会图》为代表,此画现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惠山茶会图》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
与此同时,文徵明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茶学研究者。他著有《龙井茶考》,并对宋代蔡襄《茶录》进行过系统的论述。他这样一位爱茶又懂茶的文人,所写的茶诗就又别有一番滋味了。
下面就来一起看这首以茶养生的茶诗《煮茶》。
以茶养生
煮茶
明·文徵明
绢封阳羡月,瓦缶惠山泉。
至味心难忘,闲情手自煎。
地炉残雪后,禅榻晚风前。
为问贫陶榖,何如病玉川。
老规矩,还是从作者讲起。
文徵明原名文壁,字徵明。四十二岁以后就用徵明为名,改字徵仲,号衡山。
吴门画派盟主文徵明,时任翰林院待诏
在《明史》本传中,说他是文天祥的后代。据王世贞所作的《文先生传》,说他的先代文俊卿在元朝曾做过配金虎符镇守武昌的都元帅。到文徵明的曾祖父,被招赘入吴,才成为吴人。文徵明的父亲叫文林,曾做过温州太守。说文徵明出身于官宦世家,大抵是不为过的。
讲完了作者,我们直接来看正文。
绢封阳羡月,瓦缶惠山泉。
开篇两句,写的是态度。
阳羡,是今天江苏宜兴的旧称。那里出现的茗茶,在唐代最为流行。由于那时还是圆圆的团饼茶,所以便雅称其为“宜兴月”了。
宜兴
文徵明身处的明代中期,废团兴散已推行多年。人们的饮茶习惯,也早就弃“点茶法”而改“撮茶法”。因此这里其实是一种虚写,“阳羡月”直接视作名茶的雅称便可。
中国茶的雅称别名还有很多。一个字的如茗、槚、蔎、荈。两个字的如甘露、酪奴、绿华、叶嘉等。三个字的如晚甘侯、瑞草魁、涤烦子、不夜侯、苦口师等。掌握了雅化名称,分清了动静虚实,也更利于我们解读茶诗的幽美之情。
宜兴阳羡茶
后一句提到的惠山,位于今天的江苏无锡,以天下第二泉而闻名于世。极为难得的佳茗,配上一缶好水,这便是一个普茶网基本的态度。现如今很多人舍得花大价钱购买好茶,回来后却直接用自来水或是过滤水冲泡,茶汤风味自然要大打折扣了。
至味心难忘,闲情手自煎。
三、四两句,道出了真情。
中国人讲话,十分生动形象。我们要求一个人认真对待工作时,常常要他遇事都得“过脑子”。但当我们碰到了自己的爱人时,办事光“过脑子”就不行了,而一定要“走心”才可以。怪不得,喜欢的人要叫“心上人”呢。
“走心”比起“过脑子”,就更深入了一层。
或者这样说,“过脑子”是理性,“走心”则是感性。
所以真的碰到“至味”好茶,一定就是要“心难忘”才对。就冲这一句话,我相信文徵明老先生是真正的爱茶之人。
那让人心难忘的茶中至味,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后半句给出了答案:一要有闲情,二要手自煎。
同样的一杯茶,忙时只能是喝,闲时才能算品。忙时喝茶为解渴,只是囫囵吞枣。闲来品茶为雅兴,才解个中至味。正如同六祖慧能在广州法兴寺所讲: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人们的心动。
明 王问《煮茶图》
至于自己动手冲泡,则又另有一番乐趣。从备茶到择器,从烧水到冲泡,纷乱复杂的思绪会因专注于茶事而归于平静。现如今科技昌明,出现了一种速溶茶。这类产品打出的广告口号便是:让喝茶变得简单快捷。殊不知,饮茶的乐趣,不止来源于茶。那更是水之美、器之美、茶之美、景之美、情之美与人之美的综合呈现。
文徵明笔下“闲情手自煎”的乐趣,绝不是速溶茶可以替代得了的。
最后的四句,不妨连在一起解读。
地炉残雪后,禅榻晚风前。
为问贫陶榖,何如病玉川。
地炉与禅榻,既是一种场景的描述,也是一种超脱的符号。
这些物件的出现,证明诗人的生活不是钟鸣鼎食,而是朴实无华。进一步而言,诗人向往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本真生活。
结尾的两句诗文,引出了两位爱茶之人。其中的“病玉川”,指的就是唐代诗人卢仝。他因写作一首茶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而扬名于世。宋代苏轼诗中“明月来投玉川子”一句,提及的便是卢仝。
相较起来,“贫陶榖(gǔ)”的名气就要稍逊一筹了。
陶榖
陶榖,字秀实,邠州新平(今陕西彬县)人。他本姓唐,避后晋高祖石敬唐诲改姓陶。历仕后晋、后汉、后周至宋,入宋后累官兵部、吏部侍郎。宋太祖建隆二年(961),转礼部尚书,翰林承旨,乾德二年(964)判吏部铨兼知贡举,累加刑部、户部尚书。开宝三年十二月庚午卒,年六十八。
《宋史》卷二六九有传,其中写到他:
强记嗜学,博通经史,诸子佛老,咸所总览,多蓄法书名画,善隶书。为人雋辨宏博,然奔竞务进。
陶榖不仅是一位博闻强记的官员,同时也是精于茶事的文人。陶榖所写《清异录》一书中,共六卷内分三十七门,其中“茗荈”章节专写茶事。明代喻政就将“茗荈”一门抽取出来,去除第一条即唐人苏廙《十六汤品》,题曰《荈茗录》,作为独立一书印入他编的《茶书》中。此后有关茶书书目即以《荈茗录》署名。
宋 陶榖《清异录》
陶榖的《茗荈录》并非人云亦云,而是收录陆羽《茶经》时代之后的大量饮茶习俗逸事。身处于唐宋之间,陶榖的作品具有补白之功。
高寿的秘诀
卢仝与陶榖皆可算爱茶之人,但二人命运却又不同。陶榖一生身处朝堂,而卢仝则以隐士自居。陶榖入世,卢仝出世,似乎截然不同。但卢仝也非真的隐遁山林,反倒是与宰相王涯来往密切。结果被卷入甘露之变,最终死于非命。文徵明诗中提及这二位茶人,似乎也是在思考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历史上的文徵明,对于入世为官一直没有兴趣。起初有宁王朱宸濠,派人送来书信和金银聘请文徵明入王府做幕僚,被其婉言谢绝。后来在明嘉靖二年到嘉靖五年间(1523—1526),文徵明曾短暂地进京当官。经过吏部的考核,授职“翰林院待诏”,参加编写《武宗实录》。
但他在这三年间却三次辞官,最终才被准回乡。可就在他卸任出京时,却又因运河冰冻而滞留在了北通州。有人想上疏请朝廷再留他,文徵明却坚定谢绝,留在通州潞河不肯再回北京。一直到了来年春至河开,他便急急忙忙放船南归苏州了。
晚年文徵明
文徵明生于明成化六年(1470)十一月六日,卒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二月二十日,享年九十岁。
他既没有像陶榖一样入世,也没有如卢仝一般出世。作为“吴门四大家”之一的文徵明,比起沈周虽属后进,但他最为长寿,继沈周之后作为吴门画派的领袖长达五十年之久。
看起来,真正爱茶之人,总是能颐养天年。
高寿之人,不在于锦衣玉食,山珍海味。
高寿之法,全在于浮沉淡然,内心安静。
茶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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