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皖南农村,自小认识茶。
小的时候家穷人多,不以茶为业,并没有专门的茶园。自家菜园四围栽有茶树,修剪后正好当围篱使用。屋前房后的竹林山坡也随处会生长出一些无主的茶树来,年年长却不见有人采摘,因此会长得很高,但不成丛,产量也就不大。
几十年后再回头想,那茶叶必定是极好的,可惜了。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清明前一直到谷雨后,每逢天好,一赶早,母亲会带着大姐、二姐上山采茶,再回来已经是下午。绿幽幽的茶铺在很大的簸箕上,再一点点挑出混在里面的老叶、枝梗。
四周会弥散着茶叶的清香,然而我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只钟情于她们顺手摘回来的山花野果。
晚上会炒茶,揉茶,烘茶;第二天天未亮就把做好的茶叶拿到街上卖,换一点钱补充家用。这个时候我肯定还在睡梦中,只是事后会听到她们聊起卖茶卖了多少钱。
早春茶叶价格好,通常会被卖掉,留下自用的会是后期老一点的茶叶。
印象中,炒茶是用自家烧饭的土灶锅,所以有的时候泡出来的茶会还有油烟气,不过这种感觉是在我长大出门工作后,自以为有了见识才明显感觉并公开说出来。那个时候姐姐们都已出嫁,母亲也是体衰多病,早已无力做茶。
说起喝茶,在我心里,一开始并非喜欢,而是认定为一种礼节或者习惯。出门走亲戚,或有亲戚来家,再穷也得有一杯热茶。作为回应,怎么也得尝一尝,会做人的当然还会说几句好听的话。
其实小孩子谁会喜欢茶入口时的苦涩呢?所以说,我们喝上茶,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习惯使然。这就像我们一直受到的教育,或好或坏总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我们。
父亲就一直喝茶,但不知道他是喜欢喝,还是习惯了喝,懂茶是肯定不会的了。他一辈子都喜欢浓茶,一把茶叶从头泡到尾。年老至去年去世前一直是用保温杯开水闷泡,苦涩可想而知。但这或许就是他认定的茶味。
我印象尤深的是老家有一种 “野茶”,长在高高的树上,一棵大树必须爬上去才能摘到,家乡叫 “老鹰茶” 抑或是 “老叶茶”,叶片稍大稍黄,泡出来的茶汤黄亮,入口清甜,香气特别,夹杂些中草药的气味,有一点王老吉凉茶的味道。
大家都说这种茶特别清热解暑。夏天,通常会泡一大壶等凉了喝。一大杯下肚,会有一种口舌生津、醍醐灌顶的痛快,特别过瘾。
或许这是一种类似于云南乔木大叶种茶树,一直散落在家乡的山野深处无人问津?或者根本就不是茶。但确实令我怀恋不忘。
有一段时间,我胃特别不好,又改不了爱喝茶的习惯。有个老家祁门的同学很热心,说你胃不好,改喝祁门红茶吧,还能养胃。随后送了我两筒祁门红茶。我打开看了看,黑黝黝的,和日常所见大不相同,抓一把和平时一样去泡,最后喝起来总不对味,不喜欢。后来也不知道那茶叶怎么处理掉了。
直到去年,我到一家专门生产祁门红茶的茶企上班,有机会了解更多的茶知识、茶文化,知道了喝茶带给人身心的好处,也知道了茶有六大类、千千种,每一种都还各有差异,需要用不同的心思去对待。
自以为算是个比较懂茶的人了,这才感觉以前那是糟蹋了茶,辜负了同学的美意。
想想从小到大对茶的认知与喝茶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文化的熏陶,一种教育的灌输,讲到底是一个从被动接受、到习惯、到无法抵抗的过程。很多东西都是如此,包括我们的生活习惯和价值观。改变就需要勇气,不断地去补充新的知识,推翻旧的认知。
但是有一种快乐满足,却是固守在无知而又自信的状态,充满着不可置疑的热爱。
不管如何,我是离不开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