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上学会止语，是一种大智慧。

朋友带了位做建筑工程的老板来喝茶。

老板人长得精神，头发花白，年约五十开外，一口浓重的中原口音。

见是老乡，忙招呼道，“刚从老家出来？”

老板脸上掠过一丝不悦，闷闷说道，“我们公司在南沙……”

甫一落座，老板指着茶室的水泥背景墙问，“这个是‘清水’（混凝土）吧？”

答之，“是啊，‘清水模’。”

又问，“去过顺德的‘和美术馆’吗？”

答之，“听说过，没去过。”

老板道，“‘和美术馆’的‘清水’才叫一个高级，安藤忠雄设计的，你知道么？”

答之，“不知道。”

老板又道，“比起人家的工艺，你们这个‘清水’做工可不敢恭维呀。”

“……”

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招呼老板喝茶。

朋友在一旁尴尬地赔笑，郑重地递过老茶鬼的《玩转普洱茶》。

老板随手翻两下，合上书本，道，“写茶书可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呀，可不是谁想写就能写的……”

老板喝了几口茶，扭头在茶室瞅了半天，问，“你们既然做茶，在云南有基地么？人家玩茶的，都是自己买茶树来着……”

答之，“我们有完善的供应链，把好质量关，对用户负责即可。一个在闹市开茶馆的，随口吹嘘在山头有多少亩基地、多少棵茶树，你会相信吗？讨论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问道，“听说这两年‘薄荷塘’很出名，你知道吗？”

“嗯。”

老板又喃喃道，“前几年是‘冰岛’比较出名……”

交流至此，感觉已无进行下去的必要。遂问老板，“您到云南的茶山考察过么？”

老板略一沉吟，道，“还不曾去过。不过，我上次在顺德参加一场茶酒营销活动时，认识了一位做英德红茶的茶人某某，还加过人家的微信，准备过几天登门去拜访。某某，你听说过吗？”

答之，“没有听说过。”

老板道，“某某在广东名气可大了，你都没听说过？听人家讲茶，感觉那才是一位真正的茶人……”

“哦。您说的英红跟普洱茶不是一个路数，恕在下孤陋寡闻。”

老板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转了一圈，又绕到门口，“你这个茶室的位置好啊，门口几棵大树围成半圆，藏风聚气，真是个风水宝地！”

不好拂朋友面子，随口答曰，“你们搞建筑的，讲风水就是专业啊。”

老板呵呵一笑，又满意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好像已无话可讲了。

从客人进店一刻起，茶台上正在泡一道品质上佳的年份茶。老板虽一连饮了几杯，对茶的滋味口感不发一言，看样子心思全然不在眼前的茶上。

忽然想起《世说新语》一段掌故：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人，伧耳！”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箸门外，怡然不屑。

蔡康永说过，好好说话，其实就是“要把别人放在心上”。

刻木为鸡啼不得，原来有口却无心。口乃心之门户，不该说，不懂说，不如不说。茶桌上学会止语，是一种大智慧。

佛家有云，“口闭心沉。此处一静，万物皆景；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

善哉。

文：老茶鬼（茶界独立评论员）20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