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某地茶圈一件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说是一帮嗜茶如命的“茶痴”约茶。其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藏家，带来一坨“50年代老茶”与大家分享。神秘兮兮的样子，更显出“老茶”弥足珍贵，得来不易。

众人小心翼翼伺候着，用最好的紫砂壶，上等的山泉水，温杯，洗茶，出汤……杯子终于递到嘴边，人人谦恭得如饮圣水。

有人品出了陈香，连连赞叹仓储得当。

有人品出了药香，连连赞叹拼配高超。

有人品出了参香，连连赞叹转化惊艳。

有人品出了樟香，连连赞叹生态优良。

有人品出了枣香，连连赞叹老梗红汤……

一泡接一泡，一杯接一杯，饮得酣畅，聊得尽兴，多么美好的时光！

一壶茶终于泡至无味。如此“神品”，岂能丝毫浪费？

照例，最后要检视一下叶底，大家好判断树龄是百年还是千年，长在阳坡还是阴坡，高海拔还是低海拔，是人工驯化还是野生高杆……这样又可增加无数谈资，方不负“茶痴”之名。

茶渣倾入盘中，仍是黑乎乎的一团，茶块结得很紧。众人围拢过来，目不转睛观瞧。

有人用茶针去拨弄，茶块中忽然露出一截可疑的白色，细看竟是一根鸡毛。

德高望重的藏家原本一脸得意洋洋，登时僵住。众人脸上已略显出不安。

茶针继续解开茶块，里面居然还藏着更大“惊喜”：一小截柱状物已被浸泡得发胀，却仍保持着大致的初始形状，从上面嵌着的谷壳综合分析，众人（除了德高望重的藏家）一致认为这就是一截不折不扣的鸡屎！

众人顿感胃里翻江倒海。所有曾经品味出的种种美好香气，顷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嘴的鸡屎味道。

品饮来历不明的老茶，这样的“意外事件”是无法预测的，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茶痴”们对“老茶”所有的正面评价，是在盖子揭开之前得出的。先入为主的“好”，怎么个“好”法都不为过；残酷的是，鸡毛和鸡屎毫不留情地显现，击溃了众人对“老茶”品质的想象。

一切尽皆虚妄。

《北京折叠》作者郝景芳说过，“人类有一个与生俱来的渴望：在事件之间找到联系，给自己一个解释。”

人活着，是需要故事的。“茶痴”们想象出来的“老茶”年份，想象出来的各种奇特香气，想象出来的昂贵价值，想象出来的茶树生态、拼配、仓储……所有这些共同构成了一款“老茶”的故事。有故事，即有价值，人们需要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理由。

《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则更加冷酷地写道，“除了存在于人类共同的想象之外，这个宇宙中根本没有神、没有国家、没有钱、没有人权、没有法律，也没有正义。”

一帮“茶痴”围坐品评“老茶”，与原始部落围拢篝火听巫师讲神话，两者并无本质区别。特定语境可以轻松构建出“共同的想象”，娓娓道来的故事，在头脑中建构的想象又是如此的美好。

直到鸡屎显现那一刻。

痴，意味着极度迷恋，沉迷于想象中难以自拔，也是变傻了的委婉说法。痴迷于各种“老茶”的“茶痴”，最善于脑补有关“老茶”的神话故事。可惜，“昂贵”茶汤中喝出来鸡屎，这故事没法再编下去了。

轻如鸡毛，恶如鸡屎，各种来历不明的古董“老茶”，真面目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文：老茶鬼（茶业独立评论员）20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