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一盏茶,人们的关注点往往不仅在于茶本身,还有附着于茶品之上的审美观感。
审美,是一种能力。茶的审美,是一种超越功利的,与情感、意象直接相关的精神活动。审美能力的高低,决定了从茶汤中获取精神愉悦程度的差异。
马未都说,“中国人的审美有四个层次,呈金字塔状,由低到高依次为艳俗、含蓄、矫情、病态。”这无疑是从实用主义的出发的“中国式审美”——离实用越远,审美层次越高,对心灵的撞击力也越大。无论是铁马冰河,大漠孤烟,彤云欲雪,落叶萧萧的壮美……还是西子捧心,贵妃醉酒的暧昧……种种非常态的美感,向来只能为非常之人所欣赏。人们不会感动于风和日丽的日子,对于能挑能扛的健硕劳动妇女也无动于衷。所谓美人病态,愈增其妍;青云出岫,山势愈奇。“病态美”,意味着远离实用,或者无用。
龚自珍《病梅馆记》,借世人对梅的摧残,表达了对这种畸形审美的愤慨。由于“文人画士孤癖之隐”,认为“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贩卖梅花的为了迎合市场需求,而“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
矫情之上即病态。有“孤癖之隐”者,才会去追逐这类病态的东西。
回到茶本身。那些包装华而不实的礼品茶、土豪茶,都可归入低层次的“俗艳”审美;标榜以“茶人”“大师”的茶品,则可归入矫情之列;来路神秘、工艺保密、故弄玄虚的种种“极其小众”玩家茶,无疑都是为了满足病态的审美。病态的茶,就要挑剔用水,挑剔壶具,挑剔冲泡场景,甚至挑剔坐在茶台对面的人,在“无用”的层面做到了极致。
从实用,到无用,中间还是有通路可循的,重点在于把握好一个“度”。唯有含蓄之美最为难得。
一间茶室,一盏茶,既不过于张扬,也不过于高冷;既不过于铺张,也不过于质朴;既不过于讨巧,也不过于稚拙;既不过于“装”,也不过于“媚”;既不过于脱离现实,又要保持适度疏离感……对于一盏茶汤的审美尺度,理当如此拿捏。
千利休说,“茶,要合乎心意才重要。”普罗大众的大碗茶,有闲阶层的工夫茶,知识阶层的矫情茶,发烧友的病态茶,总是要合乎各个层次的心意,才能获得满足感。
茶汤的审美只有高下之分,而无对错之别,好“哪一口”都是自己的选择。
边沁认为,“人类的行为完全以快乐和痛苦为动机。”饮茶,并不完全为了解渴。能从茶汤中读出美感,获得心灵上的快乐,谁能说这不是有意义的行为?
但凡夫俗子们在超越了饮茶的“实用”功能之后,往往容易走向偏执,也即佛家所言“着相”。偏执狂是无法获得解脱的,卡在矫情与病态之间的滋味,应该没那么好受。
庄子曰,“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佛家云,“无住无相,信心清净,则生实相。”
品味一盏茶汤之美,含蓄方为最美。
文:老茶鬼(茶业独立评论员)2019.7.26
配图来自《寻访千利休》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