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看过几本茶事方面的书籍,读过一些学者研究茶文化、茶道的文章。自觉茶本平常之物,甚至可纳入寻常百姓的日用(油盐酱醋茶),但一旦论及茶、茶文化、茶道来,不是谈禅论道,就是某某如是说……令读的人也正襟危坐,似乎不如此就难以体会其中的“道”来。果真如此,悟道也就容易了。
前人有“嗜酒见天真”之语,笔者不近酒,对茶也谈不上嗜,只是闲来品品,自得其乐,自然离“天真”尚远。但毕竟有几年吃茶的经历,来客会友,亦有几分“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的生活情趣。无论是闲来独品,还是高朋欢坐,品来品去,却一直没有品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来。
谈到茶文化,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喝茶的人多了,渐渐生出一些规矩,喝得时间久了,慢慢体会出些味来。无论是规矩还是体味,都是建立在一定的政治经济基础之上的。以王公贵族为代表的上层社会和以平民百姓为主的下层民众,本身就是高低悬殊的两个消费群体,自然也就代表着不同风格的文化审美形态。这一说法,是单纯以茶和身份(贵族、平民)这一组概念来谈茶事形成的文化品质。如果茶与参与茶事者的人文背景联系起来,茶的质味也就改变了。
作为平民茶的风俗规矩,由于平民百姓平易、豁达的品性,其规矩虽有,但不可能太多,或者说形成不了一定的程式。一切随境随性,符合先民们崇尚谦和、自足、随遇而安的哲学宗旨。人不分贵贱,茶不讲精粗,茶棚酒肆、野店村居,偶然相遇,哪怕是一杯清水、一瓯米浆,也可传达浓浓乡情,拳拳深意。这种境界不是任何形式的茶宴、茶会所能达到的。元代诗人虞集有《水仙神》一诗云:钱塘江上是奴家,“ 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马缨花。”从这首短短的小诗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江水、茅屋、马缨花,还有美丽的少女在倚门相望,频频叮咛“若闲时来吃茶”,以此来表达美好纯真的心意,显得朴实无华,如一掬淡淡清泉,情真意切。古茶人以“真”为贵,茶真何如味真,味真不如情真。日本茶道崇尚 “静”清”寂”,“和” “ “ 在这之前是否应冠以“真”字以标境界呢?
作为贵族茶的饮用就不同了,对茶品茶具的要求以及茶会茶宴的规模、样式等也都非常讲究。根据《茶经》《大观茶论》《南窗纪谈》等历史典籍记载,唐代有名茶50余种,到了宋代,名茶则不下100种,且茶的制作工序精细完备,饮茶方式丰富有序,而茶的价格更是价高离奇。对茶具的讲究更不必说,因为国人向来有“美味不如美器”的习俗。六朝之前,对茶具的要求尚不严格,流行的酒具和茶具多为福建南朝瓷器中的托碗、托杯和五盅,后来在魏晋六朝古墓中出土的茶具酒具以青瓷为多,再后来,金银玉器为茶具也属平常。
文人茶应该属于另一类。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文人也是跨度相当大的群体,有平民、达官贵人,也有僧道俗流,这里均统一使用“文人”这个称谓。在中国,茶与酒就如孪生兄弟一般,举酒高会、佳客满座固然豪情万丈,对茶浅斟细品,偶发轻吟曼曲又平添些许儒雅之气。都说文人好酒,以笔者看来,说“文人好茶”似乎更为中肯。宋徽宗赵佶就说过,“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文人茶自有文人的一番道理,在茶文化的发展历程中,文人既是发起者又是倡导者和力行者。
谈到“茶道”,很容易让人想到日本。实际上,“茶道”一词早在我国唐代就已见于各类典籍了。陆羽的忘年交、诗僧皎然的诗《饮茶歌诮崔石使君》首先提到了“茶道”,诗云“……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虽然我们不清楚此诗作于何年,但皎然逝于唐顺宗永贞初年(公元805年),故“茶道”一词的出现不会晚于公元八世纪末。
日本茶道虽然学自中国,但显然与中国的茶道精神有了很大区别,且强化了茶事的形式,并将其程式化、仪式化。
笔者认同周作人先生的看法,“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说到底,茶就是茶。《五灯会元》第十七卷载有唐朝禅师青原惟信说的一段话:“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茶、茶文化、茶道,无不与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的文化风俗、审美传统有密切关系。也就是说,任何一种事物一旦上升至艺术的层面,就会给精神活动留下极大空间,并非一定要做出一个至高无上的“道”来。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越是具备本民族特征的东西,越具有世界性,这是最普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