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这是第二次来拜访陈有全,而距离上一次,已经超过整整一年了;作为革登古茶山为数不多的老人,他们值得我们采访:他们经历过这片普洱茶产区的岁月变迁,从精神角度上来说,他们也是这片普洱茶产区的重要财富,尤为关键的是,这里的村寨高寿80岁以上的,屈指可数,每个村寨平均2位,并且,有的生病,有的交流已成问题,所有,对茶山老人的采访称之为抢救性采访,一点也不过分。
新发老寨:熟悉的院子与声音,那是故友重逢
还记得从新发公路岔路口通往陈有全家的路,不止是土路,还极陡,新手司机是不敢开这种道路的,好在,郭龙成是老司机,这不是问题。陡坡下,便是陈有全的家,整齐的院子方便停车,而门口的茶桌一直没有变,还是去年的样子,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还记得去年那次来,是下着雨,天气微寒,可陈有全的小儿子陈林穿的却很少;这次来,陈林身上依然穿的少,只是一件衬衫,其实,革登古茶山早晚还是有点冷的,甚至,他都只是穿拖鞋,连后来带我们去看他们家的古茶园时也没有换一双鞋子,他说习惯穿拖鞋了,换运动鞋之类的,穿着反而不舒服。
是的,我还记得去年第一次来采访时的情景,今年再来,仿佛只是时间改变了,其它的,似乎没有改变,如故。还未至身旁,我便跟陈林打招呼:“还记得我吗?去年我曾来过,雨林的二爬带着我来的。”陈林笑着说记得。今年来的好消息是陈林结婚了,准确地说,是去年年底结婚了,他说妻子去茶园干活了,因为郭龙成提前给他打电话,他便在家里等着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便是陈有全的身体硬朗,我还特意问他衣服有没有穿少了,他笑着说穿的不少,一边说一边指着衣服给我看。
陈有全让陈林招待我们喝茶,陈林忙着拿茶具,我们说不用客气,坐着聊聊天就好;因为去年来过,彼此都熟悉,有一种信任感与亲切感,所以我和他们的聊天可以直接、简单,不需要拐弯抹角,也不用特别忌讳什么,我有什么问题就问,他们有什么信息就说,真实而自然。我并不在意到他们家喝的是春茶还是夏茶、喝的是古树茶还是小树茶,甚至都不在意有没有喝到茶,能有机会来回访便觉得开心,便是收获。
新发老寨:鹤立鸡群的古茶树
2018年来的那天,因为下雨,我们便没有去看茶园;2019年来的这天,天气较好,便让陈林带我们去看看茶园,他马上答应,就穿着那双拖鞋,并走在前面为我们带来,顺便开路——很多地方其实并没有路,他用双手扒开草丛便是路,或者从这块地里直接跳到下一块地里。
就从陈林家直接下去,一直往下,沿途还遇到一位妇女在在给茶树修剪枝叶,一根竹竿从地上搭在茶树上,她就站在竹竿上,我也佩服她的平衡能力,换作我,哪里站得住;她家的茶园多是大茶树,也有看着较为矮小的茶树以及长得较老一些的茶树,茶树的分布极为均匀,而茶园里的土壤明显是翻过的,但最亮眼的却是坐地上看手机的孩子,大约四岁,光着脚丫,看得很专注。
在陈林的带领下,我们继续往下,他需要时不时的停下等我们,因为我和同事、郭龙成都会被沿途的某棵茶树所吸引,或看,或拍照;郭龙成还发现了茶树上寄生的石斛,他说茶树上长白皮的那是苔藓、须状的是树花,但我和同事感兴趣的都是石斛。好在陈林家的那棵古茶树距离不算远,不一会便到了。这是陈林家最大的一棵茶树,也是新发寨最大的那棵,他说这棵古茶树一次可以采摘七八公斤鲜叶,采摘时要几个工人爬上去。这棵古茶树较高,根部就分为两棵,一粗一细,较粗的那棵不断地分枝,最终看上去就像一棵茶树;长势极好,颇像人的中年一样,年富力强,陈林说他将这棵茶树做成单株,也很有卖点。
这棵古茶树的周围草长得也很旺盛,都能将人淹没在其中,陈林说还是需要除草的,不然蛇会安家,来采茶的时候怕被蛇咬到。这棵古茶树就生长在山坡上,旁边有一块空地,但陈林说(这块空地)栽茶树不容易成活。就在不远处,还有一棵茶树,也是陈林家的,他说几十年前被他母亲从根部砍掉,在土地上种粮食;现在,又长成了七八米高的茶树,并且还搭着架子,横着三根竹子,以此方便采摘鲜叶。
我们所在的这片山坡的对面,就是森林,与我们这边是两种不同的颜色与风景。
父子俩的茶事:都是生计,也是希望
陈有全出生于1936年,经历过革登古茶山的风风雨雨,见证过茶事的兴衰,说话很平和,或许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似乎又有一丝小心,我在撬头山采访张继林的时候获知了一些东西,所以并没有特意问陈有全的那段往事,是为尊重。
陈有全说新发老寨人不多,只有八九户人家,总共只有七八十亩古茶树(不包括小树茶、大树茶等),不到100亩,并且是分开的、不连片。陈有全说自己家有三块茶园,其中两块是过去的生产队分的,另一块是自己开荒得来的,当时的政策是谁开荒谁享受,哪怕是森林中原有的茶树,而林权证上写着这里几亩、那里几亩,不像现在仪器测量那么精准,所以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家确切的数字,只知道就那些。这与我们在2018年勐海县布朗山乡新南东调查时获知的一样,即谁先发现茶树,茶树就归谁,另一个共同点是那时候的茶叶不值钱。
▲陈有全和陈林
陈有全说,在过去,一头大水牛才几十块钱,茶叶价格非常低;1953—1954年当地成立公司会来收购茶叶,那个时候的尖子茶(干毛茶)3元一公斤,不好的茶叶1.5元一公斤,在评级时,一等茶就是尖子茶,即芽头;二等茶是一芽二叶,2.5元一公斤;三等茶是0.5元一公斤。新发寨在过去,鲜叶环节即进行分拣,而炒茶时,尖子茶与其他级别的茶要分开炒,不能混在一起炒。
陈林说,现在自己家的茶叶,鲜叶也卖,干毛茶也卖,客户愿意买什么就卖什么;茶树分为古树和小树,没有像一些地方分得那么细,小树茶的鲜叶茶梗偏长,古树茶干毛茶的茶梗是圆形的,小树茶的茶梗是扁的。对于价格,陈林说这几年慢慢涨上来了,只是新发寨的价格相比直蚌的要低一些。
陈林没有做白茶,因为没有人来收购,他说其实做白茶更省工(省时间,省精力),并且这边也没有人做熟茶,红茶也没有人做,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客户)要,客户都是喜欢定购这里的生茶,像革登的熟茶,多是厂商在制作,比如龙成号,茶农是很少涉及的;即使有市场需求,需要这一带产区的白茶、红茶、熟茶,他们自己也需要培训,才敢生产。
制茶机械也普及到了新发寨,陈林说炒茶有手工炒和机器炒,看具体的情况来安排,但自己家还没有炒茶的机械,只有揉茶机和抖茶机。
茶山岁月,平常得如茶树的生长
陈林有兄妹七人,他自己排行老七,是最小的那个,大学毕业后在外十年,最终回来革登古茶山,回到这片厚土,选择了唯一的选择——做茶,在古茶山,这是最自然、正经的工作,而他同时还能方便照顾老人。
陈林的兄妹都在单位上班,而陈有全也喜欢住在革登古茶山,住在新发老寨,不愿意去城里生活,他说这里地段更好,因为紧挨着公路,即新修好的新发公路,平坦的柏油路比过去好太多了,可是,他也说不喜欢住在山旮旯里,不好住。陈有全说的山旮旯,即更为偏远的山里,交通不便,生活亦不便。事实上,他们家的房子门口还有一片土地,还能扩建房子,虽然现在住的是水泥房子,但只有一层,陈林说稍微有点挤,他两口子和父母勉强够住,因为家里东西多,尤其是做茶的东西。
陈林说,他们家的收入和其他人家相比,差不多。除了茶叶,陈林还种了七八亩玉米,2019年总共收了13袋,都是杂交品种,并且栽种的密度高一些;他说有空地就种一点,主要是喂鸡,没有养猪,鸡每天到六七点就会围绕着他,像闹钟一样准时,(人)走都走不了。这么多玉米,能够支撑半年。陈林也会栽种一些青菜、豆类,当然,是为了自己吃,因为在革登,买菜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茶山的岁月,平常得如茶树的生长,缓缓而过,如果短时间内想见证巨大的变化,则是不可能的;如果长时间的观察,比如两代人,那应该能感受到变化的力量,犹如茶树扎根这片土地所带来的茶叶的滋味,值得回味。
直蚌村茶农杨顺发的二儿子杨超说,新发老寨最初叫阿卡寨,是哈尼族的村寨,后来在与攸乐人的战斗中被打败、迁走了。在过去,攸乐人的战斗力还是不俗的,这一点可以参考倚邦战事。陈有全说,后来的新发老寨人是江西人,因为过去内陆战事连连、官府抓壮丁,先人为避战祸,逃难于此,这里偏远,他们找不到。
陈有全家里有燕子安家,好几只燕子栖息于此,叽叽喳喳地叫着,再加上母鸡的叫声,热闹得很。
胡文俊,新发新寨新茶人
2018年来新发寨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新发寨分为老寨和新寨;2019年11月24日到访,也未真正踏上新发新寨的土地,不过,在当地茶农看来,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完全视为一个村寨——知道有新发寨这个地方就足够了。
胡文俊就是新发新寨的茶农,他的父母也都住在新寨,尽管祖籍是四川,但父母早已融入革登,早已是地道的革登人;四川,却已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连往事都渐渐模糊了。
胡文俊长得很帅气,准确地说,他属于内陆地区那种青年才俊的帅气,与古茶山土生土长的帅哥终究不是一个类型,或者说,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帅归帅,胡文俊做事很踏实,不急躁、不冒进,甚至话不太多,会为别人考虑,哪怕是家族里的人一起打陀螺,他也不参加,说“不太喜欢”,会站在一旁观看,会观察来往的车辆、路人,以此确保安全。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沉稳,与本地人太不一样了,但接触下来,你能明确地感受到,那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一点也不装。
胡文俊的爱好是茶,大部分的心思也是用在茶上,以及他的院子;他的院子其实就是茶坊,俊轩革登茶坊。这是我在茶山看过的最干净的茶坊,几乎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哪怕位于大山里,因为从公路下来,通往他的茶坊路上,有一段是尘土飞扬,所以能保持那么干净,还是让我们格外佩服的。
茶坊,就是胡文俊的初制所,也是他的家,他说是2017年建的。走马观花看一遍他的茶坊,即能感受到胡文俊的用心,既有科学的规划,功能区分非常清晰,摊晾的、炒茶的、揉捻的、晾晒的……最大限度的区分,又极具人性化,考虑到环节相连;又有格调的一面,偌大的院子里,在不影响做茶的前提下,栽种着很多花花草草,且长得极好——只有真正喜欢的人,才会收拾得如此清清爽爽。
胡文俊是“八零后”,2019年的时候34岁,其实,他是直蚌茶农杨顺发的女婿,所以我们遇了几次、聊了几次。别看他现在只有34岁,但做茶已经有12年了,现在一年的茶叶产量在1吨,包括春茶、夏茶和秋茶,并且都卖得完,但每年都会固定的留四五十公斤干毛茶。
胡文俊主要做生茶,白茶和晒红茶做的比较少,因为客户也比较分散;产量与客户有关,也有自己家的茶树资源多少有关。他说自己家有大茶树8亩,小茶树多一些,有两三百亩,小树茶价格低,只能靠量;自己也会收购其他家的鲜叶进行加工销售,但是要比较熟悉的人,或者亲戚,这样知根知底,能保证品质。
对于茶叶价格,胡文俊也是较为难得的清醒的茶农,他说前几年一直保持在1000多元一公斤(干毛茶),这两年上涨了一点,将来的价格能保持在现在的水平就很不错了,因为这个价格就能让茶农的生活过得很好,如果价格再继续上涨,也担心外界对这里的茶叶需求减少,那对茶农并没有好处。
胡文俊说,新发新寨有十多户人家,总的只有60个人;新寨与老寨相距一公里,很近。郭龙成也说这点路都不用开车,走路就到了,大家对新寨、老寨也没分得那么清,反正人也不多,哪家是哪家的亲戚,大家都非常熟,有什么事都会主动帮忙。
胡文俊说新发新寨现在完全是靠茶叶生活、发展,没有其他产业;新寨每户人家都有上百亩茶园,多的有几百亩,好在,现在当地的部门管得比较严格,不准砍树,要保护森林。因为父母住在新寨,所以胡文俊在新寨与茶坊之间来回,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上六年级、小女儿上四年级,都在象明乡上学,无论多忙,周末都要去接。
在他的院子里,我们能看到远处的安乐村,2019年安乐村开办了幼儿园和小学,但小学只能上到三年级。
《造物记:云南古茶园的秘密》作者周重林亲笔签名与铃印 ¥88 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