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许晖教你读《茶经》”系列之“四之器”(三))
注译者简介:许晖,1969年出生,自由作家。主编《“六十年代”气质》《中国历史的后门》。个人著作有《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乱世的标本:中国历史上的乱世人格症》、《这个词,原来是这个意思》(一、二、三、四辑)、《这个字,原来是这个意思》(一、二、三辑)、《古人原来是这样说话的!》等。
水方
水方,以椆木、槐、楸、梓等合之,其里并外缝漆之,受一斗。
【注释】
水方:贮存煎茶的器具,方形,故名“水方”。
椆(chóu)木:一种极为稀少而珍贵的硬木,耐寒,分布于广西。
楸(qiū):落叶乔木,木材质地致密。
梓(zǐ):落叶乔木,和桑树一样都是古代中国分布最为广泛的树种,因此故乡称“桑梓”。
【译文】
水方,用椆木、槐、楸、梓等木材制成,里外的缝隙都用漆涂上,容量为一斗。
漉水囊
漉水囊,若常用者,其格以生铜铸之,以备水湿,无有苔秽腥涩意。以熟铜苔秽,铁腥涩也。林栖谷隐者,或用之竹木。木与竹非持久涉远之具,故用之生铜。其囊,织青竹以卷之,裁碧缣以缝之,纽翠钿以缀之,又作绿油囊以贮之。圆径五寸,柄一寸五分。
【注释】
漉(lù):过滤。
苔秽:这是形容铜锈的颜色像苔藓一样的秽迹。
腥涩:这是形容铁氧化后的性状。
缣(jiān):双丝的细绢。
钿(diàn):用珠宝制成的花朵形首饰。
绿油囊:细薄光滑的丝织品称“油绢”,“绿油囊”就是用绿色的油绢制成的袋子,作用是防水。“漉水囊”和“绿油囊”本为佛教用品,用来过滤水虫和防水,陆羽从小生活在龙盖寺之中,因此借用为茶器。
【译文】
漉水囊,就像惯常使用的那样,它的框架用生铜铸成,这是出于被水打湿后,上面没有苔秽一样的铜锈和铁腥味的意图。因为用熟铜制作易生铜锈,用铁制作会产生腥涩的味道。密林和山谷中的隐者,也有用竹、木所制的,但木制或竹制的不能长久使用,也不便于远途携带,因此用生铜制作。漉水囊用青竹篾编织并卷成袋子的形状,裁剪碧绿色的双丝细绢缝好,缝缀上翠玉花钿作装饰的纽,再制作一只防水的绿油囊来贮放漉水囊。漉水囊直径五寸,柄长一寸五分。
瓢
瓢,一曰牺杓。剖瓠为之,或刊木为之。晋舍人杜毓《荈赋》云:“酌之以匏。”匏,瓢也。口阔,胫薄,柄短。永嘉中,余姚人虞洪入瀑布山采茗,遇一道士,云:“吾,丹丘子,祈子他日瓯牺之余,乞相遗也。”牺,木杓也。今常用以梨木为之。
【注释】
牺杓:“牺”本义为纯色,古人将酒樽的一种制成纯色的“牺牛”之形,称“牺尊”;“杓”通“勺”,舀酒的勺子。这里借用为瓢的别称。
瓠(hù):瓠瓜,果实就是葫芦。
刊木:砍伐树木。
杜毓:应为“杜育”,字方叔,西晋时人,曾担任主管起草诏令的中书舍人之职,所著《荈赋》是中国最早的歌吟茶事的诗赋类作品。
匏(páo):也是葫芦,一剖为二可作水瓢,俗称“瓢葫芦”。
胫(jìng):本义为小腿,这里指瓢的下部。
丹丘子:“丹丘”是传说中昼夜长明的神仙居所,道家因此把仙人统称为“丹丘子”。
瓯(ōu):瓦盆,这里指饮茶所用的杯子。
遗(wèi):给予,馈赠。
【译文】
瓢,一名“牺杓”。剖开葫芦制成,或者砍伐树木制成。西晋中书舍人杜育《荈赋》中说:“像饮酒一样,用匏来饮茶。”“匏”就是“瓢”。口大,下部的瓢壁很薄,柄短。晋怀帝永嘉年间,余姚人虞洪进入瀑布山采茶,遇到一位道士,说:“我是丹丘子,希望你以后杯、勺中多余的茶,乞请送给我喝。”“牺”就是木勺。如今常用的是用梨木制成的。
竹筴
竹筴,或以桃、柳、蒲葵木为之,或以柿心木为之。长一尺,银裹两头。
【注释】
蒲葵木:棕榈科蒲葵属多年生常绿乔木,产于中国南部。
柿心木:产于安徽黟(yī)县的优质黑木。
【译文】
竹筴,或者用桃、柳、蒲葵木制成,或者用柿心木制成。长一尺,两端用银裹住。
鹾簋(揭)
熟盂
熟盂,以贮熟水,或瓷,或沙,受二升。
【注释】
盂(yú):盛饮食或其他液体的圆口器皿。
【译文】
熟盂,用来盛放开水,或者瓷制,或者陶制,容量为二升。
【本节评述】
西汉著名辞赋家王褒在《僮约》一文中有“烹荼尽具,已而盖藏”八字,“荼”是“茶”的古称,这是第一次出现饮茶器具的古文献记载。不过在陆羽《茶经》之前,并没有专门用于饮茶的器具,自陆羽《茶经》始,茶具方才专用化和艺术化。
我们先来欣赏一下同为著名诗人的晚唐一对好朋友皮日休和陆龟蒙的唱和诗,吟咏的就是以上茶具中的“碗”,诗名则同为《茶瓯》。皮日休:“邢客与越人,皆能造兹器。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枣花势旋眼,蘋沫香沾齿。松下时一看,支公亦如此。”“邢客”和“越人”指的就是邢州窑的白瓷和越州窑的青瓷茶瓯。陆龟蒙:“昔人谢塸埞,徒为妍词饰。岂如珪璧姿,又有烟岚色。光参筠席上,韵雅金罍侧。直使于阗君,从来未尝识。”“塸埞(ōu dī)指有底座的瓯,显然是越州窑青瓷的精品。
“四之器”此节,陆羽设计、罗列了二十八种茶具的名称、制作和使用方法,根据用途的不同可以分为八类:
第一类为生火用具,计有风炉、灰承、筥、炭檛、火筴五种;
第二类为煮茶用具,计有鍑、交床两种;
第三类为烤、碾、量茶用具,计有夹、纸囊、碾、拂末、罗合、则六种;
第四类为水具,计有水方、漉水囊、瓢、竹筴、熟盂五种;
第五类为盐具,计有鹾簋、揭两种;
第六类为饮茶用具,计有碗、札两种;
第七类为清洁用具,计有涤方、滓方、巾三种;
第八类为藏、陈用具,计有畚、具列、都篮三种。
八类二十八种茶具,真乃洋洋大观!这就是所谓“器以载道”。
既然“器以载道”,必须有“器”的存在才能“载道”,而唐代饮茶器具多已失传,直到1987年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出土了成套的宫廷饮茶器具,今人才能一睹真容。
针对“器”的失传,北京大学学者刘乐园(Lewis Eden)在为王力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化常识》所写的图注中,非常不客气地议论道:“唐代的饮茶方式和唐代的茶汤与我们今天的概念完全不同。唐代饮茶,是将茶饼切碎碾成粉末,过‘罗’(‘罗’,就是筛子。‘茶罗’是一种专门用来筛茶粉的茶具)后加入沸水中煮成糊状,同时还要往里加盐、葱、姜、桔皮、薄荷等等,类似于一种可怕的‘糊辣汤’。也难怪这种彻底怪味、想象起来都让人觉得不堪下咽的‘茶汤’能提神,能让人喝了不打瞌睡。
唐代的茶道向后世流传,在经历了蒙元统治的一百年后彻底在中国的土地上湮灭。反倒是日本茶道中保留了一部分唐代茶道的内容。明清兴起的茶叶泡水一直传到了今天,但这里头已经没有了‘道’的成分。今日盛行于中国的所谓‘茶道’、‘茶文化’,所谓‘勤和简敬的茶道思想’,以及诸多扭捏姿态,全是近三十年来好事者向壁捏造故弄玄虚的胡扯。所谓‘茶文化的研究’,自然更是瞎掰居多。这正是所谓器之不存,道亦不复。”
这一大段议论略显刻薄,但却旗帜鲜明地点出了“器之不存,道亦不复”这个为今日茶人所忽略的道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今日茶人也许真的应该深刻地反思一下“茶道”之“道”、“茶文化”之“文化”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精神了。
上面说的是《茶经·四之器》第四类——水具。
注译:许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