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要与身份相配才有趣。
《笑林广记》有则关于品茶的笑话。说是乡下亲家进城探望,城里亲家以松罗泉水烹茶招待。乡人饮罢连声赞曰:“好,好。”亲翁以为乡下亲家懂茶,忙问:“亲家说好,究竟是茶叶好,还是水好?”乡人答曰:“热得有趣!”
好一个“热得有趣”。任何领域的外行,看到的或感知到的往往只是事物的表象。乡人品不出茶与水的优劣,只觉得水烫,这就是最浅层的认知,答辞显然要令城里亲家失望了。
这也不能全怪乡人的不解风情。多数人喝茶只是为了解渴,几块钱一包的茉莉花茶,焖上一大茶缸子,晾到半温不热,大口牛饮起来才叫一个爽快。能上升到“品”的层次的,才会在意用什么水,投什么茶,讲究冲泡过程与品茶氛围。盈盈一握的茶盏,滚烫地递到唇边,细品慢酌个中滋味,精神层面的需求已超越了解渴的基本生理需求。
面对同一泡茶,茶客认知层次的高低,决定了从中获益的差异。城里亲家以名泉烹好茶待客,原指望乡下亲家夸上几句,以满足虚荣心,乡人的答辞或可理解为对其矫情的暗讽。而矫情正是强调内心体验的典型表现——矫情意味着超越常规,追求极致,这已经上升到审美的层面了。
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述了一次蹭茶经历。作者慕名拜访茶痴闵汶水,主人先是以罗岕茶充阆苑茶试探其品茶水准,张岱作出了“阆苑制法,而味不似”的准确判断。接着又品出了烹茶所用泉水的新鲜度,茶叶是春采还是秋采……“精赏鉴者”至此,可谓矫情至极,登峰造极,读者更多看到的则是品茶高手过招的淋漓酣畅。
带有审美意味的品茶过程,赋予现实以意义,有“道行”者得以从中获取美的享受,这是无价的。老茶鬼在之前的文章中,曾谈及“品茶能力高低决定审美能力高低”的话题。不懂茶,自然无法理解茶汤之美,只能出于动物本能做出冷或热的判断。通俗地说,审美能力越接近本能越低级,越远离本能则越高级,矫情正是对本能的反抗与超越。
港媒《荧幕偶像》曾讲述过知名艺人梁朝伟的“矫情”往事:“有一次他在工作压力和感情困扰的压迫下,突然不顾一切地拿起护照就走,买了一张单程机票飞往巴黎,一个人在露天茶座坐了三小时后,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才迫自己去买回程机票回港面对现实。”就是这个“梗”,后来被讹传为梁朝伟“打飞的到伦敦喂鸽子”,许多人由此发出了“这才叫生活”的感慨。
矫情,要与身份相配才有趣。如果将桥段中“说走就走”的梁朝伟置换为“社畜”、“打工人”,情节就一下子尴尬了——这不脑子有病吗?
无论出身仕宦人家的张岱,还是演艺界闻名的梁朝伟,他们的矫情都与身份相吻合,喂鸽子、蹭茶或湖心亭看雪更像是一种行为艺术,充满了小资情调,客观上具有审美价值。
对于个体来说,脱离现实境遇,片面追逐更高级的审美并无意义。与对的人,喝对的茶。矫情用错了地方,等同于犯傻。
文:老茶鬼(茶界独立评论员)2021.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