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福琼来中国是为了偷茶种，杰森·古德温多年后再次来中国，是为了重温日不落帝国的荣光。在茶叶多年的浸淫下，昔日的大盗之国已经变成了礼帽绅士，古德温看到的广州也不是从前的广州。以前满载茶叶的广州商船，如今拉满了煤炭。宾馆里提供的，是过期的茉莉花茶，广州与香港普遍喜欢陈茶。

昔年为了早点喝到新茶，英国人夜以续日地挖通苏伊士运河，五加二赶工出China tea clippers，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走得更慢，从广州出发到伦敦单程四五年，刚好可以刚上茶的初陈期。古德温不仅要秀茶叶知识，还要提醒我们他有福尔摩斯式的眼光，有着邱园园丁的手艺。

在香港，他从一位茶博士泛黄的牙齿推断这一口牙与单宁酸渍打交道多年，漂亮得如同一片英国草坪。下牙颜色更深，苦爱喝茶的人，一定会让茶水在嘴巴里来回打转，最后流向肠胃。

茶博士请他喝15年的陈普洱，告诉古德温，这种云南青饼，在做成饼后，一直保持轻微潮湿。茶饼看起来像是土块，古德温还以为这是古老的腌茶。但其实不是，茶博士告诉他，这是经过特殊仓储后的茶。也就是现在被口诛笔伐的湿仓茶。

然后他们陷入了困境，要怎么描述这种茶味？

会是这样么？汤色橙红透亮；木质香味明显，回甘渐深，有木糖醇的甜味出现；纯净且有陈香显现；茶水交融，较厚；入口顺滑，汤水细柔；汤水活泼生动，口感劲道；体感明显发热及打嗝反应。

然而并没有。他们努力把汉语感觉对标英语世界？有点像威士忌。

茶里还有茶与水的活力，博士告诉古德温。喝普洱茶的把这叫做活性。普洱茶也被视为是唯一有生命茶。

可是茶博士怎么都形容不出来，这茶到底要怎么描述啊？秀发飘起，丝绸飞扬？

茶的力量仿佛来自地底。茶博士很无力。

古德温喝了一口，想到的却是狗屎，还有鳄鱼。

你按压它，它还会复原。

像草？

不。不是。像某种布料。比如天鹅绒？还是不对。

博士说，好茶就是你动动舌头，它就从后方升腾起来。博士不断寻找准备的描述，汉语有些词语不够用，他很难，他想到老子的道可道……

“不是一种饮料。不像咖啡，太冰冷。像一种说故事的方法，或者说，它在表演。”最后博士总结，喝这茶，就像一场演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喝15年普洱茶的心路历程，换了在雄达茶城，一个小妹都会娇气地说，先森，这个叫茶气。

我推荐古德温的《火药花园：中印寻访茶叶之旅》，就在于，这是一本很妙的书，我只是选取其中一个场景，而他在厦门、杭州、武夷山、加尔各答、波士顿、大吉岭的茶旅同样精彩万分。把书抱回家，好好读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