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逍遥哥。首发:伟大的茶(公众号)
《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并引》
唐.刘禹锡
梵言沙门,犹华言去欲也。能离欲,则方寸地虚;虚而万象入;入必有所泄,乃形乎词;词妙而深者,必依于声律。故自近古而降,释子以诗闻于世者相踵焉。因定而得境,故脩然心清;由慧而遣辞,故粹然以丽。信禅林之葩萼,而戒河之珠玑耳。初鸿举学诗于荆郢间,私试窃咏,发于余习。盖榛楛之翠羽,弋者未之眄焉。今年至武陵,二千石始奇之,有起予之叹。以方亲绛纱者十有余旬,繇是名稍闻而艺愈变。闰八月,余步出城东门谒仁祠,而鸿举在焉。与之言移时,因告以将去。且曰:贫道雅闻东诸侯之工为诗者,莫若武陵,今幸承其语言,如得法印,宝山之下,宜有所持,岂徒衣械之中众花而已。余闻是说,乃叩商而吟成一章,章八句。郡守以坐啸余咏,激情征而应之。师其行乎,足以资一时之学焉。
看画长廊遍,寻僧一径幽。
小池兼鹤净,古木带蝉秋。
客至茶烟起,禽归讲席收。
浮杯明日去,相望水悠悠。
译文:
欣赏着墙画,漫步走遍长廊。
寻僧的小路上,清幽而宁静。
小池与白鹤,都显得非常的明净。
古木和蝉声,都带着秋天的韵味。
客人到来,茶烟便袅袅升起。
家禽暮归,随即将讲席收起。
僧人明日即将乘船离去,
相向而望唯有流水悠悠。
逍遥哥注:
尾联二译:满饮此杯,明日即将离去。相向而望,唯有流水悠悠。
尾联三译:放下茶盏,任其漂浮着向明日而去,相向而望,随着流水悠悠渐远。
注:
鸿举法师:刘禹锡好友,常驻江陵某禅寺。
江陵:指江陵城、江陵府、荆州城,今湖北省荆州市,位于湖北省中南部。江陵,春秋战国时为楚国都城,是楚国鼎盛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魏晋南北朝时,与当时扬州治所建康齐名,有“江左大镇,莫过荆扬”之誉。
看画长廊遍:又作“看遍长廊尽”,考究不详。
讲席:道士、高僧、儒师讲经讲学的席位。亦用作对师长、学者的尊称。
浮杯:一指典故“杯渡”。西晋有僧,不知何许人,能乘木杯渡河,人称为杯渡。后用此典借指僧人出行; 或指有人出行渡水。南朝梁慧皎《高僧传》:“卷十一:“杯度者,不知姓名,常乘木杯度水,因而为目。初见在冀州,……尝于北方寄宿一家,家有一金像,度窃而将去,家主觉而追之,见度徐行,走马逐而不及。至孟津河,浮木杯于水,凭之度河,无假风棹,轻疾如飞,俄而度岸达于京师。”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四十一:“西晋杯度沙门,不知何许人,出自冀州,年可七十许,隐匿姓字,不甚修行,时人未重也。尝寄宿一家,家有金像,杯度晨兴,辄持而去。主人策马追之,度自徐行,而骑走不及。至河,乘一小杯,以过孟津,因号曰杯度。”二指古代三月三的"流觞",又称为“浮杯”。溪上放置酒杯,任其飘浮,停即取饮。三指满饮的意思,罚饮满杯酒。
悠悠:一指流水的连绵不尽貌。二指思念貌、忧思貌。三指形容悠闲自在。
评榜词
《史上最美茶诗》评为第87名。此诗是唐代咏茶名篇,也是唐代禅茶诗的代表作之一。写得非常唯美、非常写意,非常的禅茶一味。古木参天,山寺清幽,茶烟袅袅,饮醉清秋。好一个寻僧秋山空,好一幅禅门煮茶图!
公元805年8月,唐顺宗在宦官的逼迫下,宣诏禅位太子李纯,李纯即位为唐宪宗。次日,下旨贬谪诸臣,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其中,贬王叔文为渝州司马,贬王伾为开州司马,贬韦执谊为崖州司马,贬韩泰为虔州司马,贬韩哗为饶州司马,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贬陈谏为台州司马,贬凌准为连州司马,贬程异为郴州司马。
二王八司马这些改革派领导的“永贞革新”运动,仅146天就夭折了。这是以宦官、藩镇和宰臣为代表的腐朽势力,对改革势力的凶狠反扑与绝杀。而刘禹锡,因此贬谪朗州(今湖南常德)为官长达十年之久。
但刘禹锡是什么人?那是大唐的“平头哥”啊!那是名满大唐的“不服就干”的刺儿头诗人!贬谪到了偏远的朗州?照样干!于是写了大量寓言诗,讽刺当朝宦官权臣的腐朽和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样也因此,刘禹锡迟迟不得返归长安。直到十年后的公元815年2月,刘禹锡等人方奉召回京。
可是次年三月,刘禹锡又开干了!他写了《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一诗,又名《玄都观桃花》:“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意思是玄都观里这么多美丽的桃花啊,以前根本就没有,全是我贬谪出长安之后才栽种的。蕴含之意是这帮投机取巧的权臣,这帮趋炎附势的看花人,语含讥忿,讽刺当朝权贵!
“不是正在干架,就是正在准备去干架的路上。”这句话说的就是刘禹锡。于是,他又被贬谪了。刘禹锡和柳宗元又被逐出长安,柳宗元贬谪去柳州,刘禹锡被贬谪到更远的播州(今遵义)。后有人帮助,改为贬谪连州(今广东连州市),出任连州刺史又近五年之久。
这首禅茶名诗,就是刘禹锡在任朗州司马期间写的。刘禹锡有位好朋友鸿举法师,长年在江陵(今荆州)修行,不过经常游历各地,挂单修行,这一趟就是挂单在朗州东门外的一座寺庙修行。这一年正值深秋时节,刘禹锡步行出门,前去找好友鸿举法师品茗论道。
全诗清新流畅、对仗工整、精炼简洁,勾勒出一种静谧空灵的唯美意境,是一首极其优美的禅茶诗。同时,又以刘禹锡惯有的时间感和空间感,写得极富艺术感染力。既有写景的山寺秋色,又有情景交融的真挚情怀,更有悠悠禅意,以唯美的文笔写出了幽隐高洁的情怀和淡泊唯美的意趣,令人回味无穷。
首联“看画长廊遍,寻僧一径幽”,写的是“美”。开篇从入寺游观写起,漫步长廊,闲看廊画与秋色,写出了寺庙优美而清幽的环境。同时,又隐晦地写出了鸿举法师居所的幽深,隐喻清静无为、明心见性的修士追求,文字简洁却是独蕴禅意。以动写景,以景写意,可谓是意味深长。
颔联“小池兼鹤净,古木带蝉秋”,写的是“幽”。寥寥数笔,描绘出了寺院的清幽景致,更是洋溢着一种清幽恬淡的禅门氛围和独特心境。白鹤戏水,池水明净,古树秋色,蝉鸣声声,通过视觉与听觉,构建起一幅优美的动静相宜的立体深秋画面。落叶淡烟,秋风送爽,最是煮茶的好时节。禅门幽院,仙鹤秋禅,更映衬了鸿举法师的高洁与超脱。
值得关注的是句中如仙鹤、秋蝉意象的使用。"蝉",是一种独特的文学意象,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早在周朝《诗经·小雅》中就曾写到:"鸣蜩嘈嘈",这个"蜩"就是"蝉"。而"蝉"意象,主要有三类含义,一是悲秋情怀;二是仕途避祸情怀;三是中国文人的思想价值取向,尤其是儒家的高洁意象和道家的超脱意象。
比如西晋陆云《寒蝉赋》所言:“夫头上有緌,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享,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候守常,则其信也;加以冠冕,取其容也。君子则其操,可以事君,可以立身,岂非至德之虫哉?”
颈联“客至茶烟起,禽归讲席收”,写的是“聚”。大意是:“客人到来,茶烟便袅袅升起。家禽暮归,随即将讲席收起。”在上半首写了寺庙环境与寻人之后,这一联就是承接上半首诗,刘禹锡拜访鸿举法师,随即开始煎茶并品茶论禅,相谈甚欢,忘了时间,直到夕阳西下,方才结束茶宴。
以动写静,以聚写情。此句以隐晦的笔法,描述了一个美好的茶聚。上午或中午前去深山古寺,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弥漫,方才结束这一场秋天茶宴。秋风萧瑟之中,既有淡泊空寂,也有闲逸超脱。茶香何须人多,唯有刘禹锡、鸿举法师、古木、秋风、蝉、鹤。
尾联“浮杯明日去,相望水悠悠”,写的是“情”。好友鸿举法师,明日即将乘船离去,相向而望唯有流水悠悠。正可谓:流水悠悠,思念亦悠悠。(另译:满饮此杯,明日即将离去。相向而望,唯有流水悠悠。)
“浮杯”,典出“杯渡”,这是一个著名的禅门典故,出自南朝梁慧皎《高僧传》和唐释道世《法苑珠林》。说的是西晋的时候有个僧人,能乘木杯渡河,世人称之杯渡(杯度)。后借指僧人出行或指乘船渡水出行。
此后,唐宋文人特别喜欢用此典故,成为了一种文坛时尚。因赋予了远行、云游、诗意远方等蕴意,渐成文学意象。唐朝李白:“何日更携手,乘杯向蓬瀛。”杜甫:“锡飞常近鹤,杯渡不惊鸥。”元稹:“昔年我见杯中渡,今日人言鹤上逢。”宋朝苏轼:“行穷半世间,又欲浮杯渡。”
而刘禹锡也喜欢“杯渡”这个典故,多次使用,称为“浮杯”。你看:《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并引》:“浮杯明日去,相望水悠悠”,《送鸿举游江西》:“忽然登高心瞥起,又欲浮杯信流水”,《赠日本僧智藏》:“浮杯万里过沧溟,遍礼名山适性灵。”
所以尾联响应主题“送归”,抒发内心恋恋不舍的真挚友情,情深意切,意味深长。想象中,明天送别之时,一人在岸,一人在船,两人相向而望。小船远去,唯有流水悠悠。
刘禹锡,是道释儒兼修之人,本为儒生,却嗜好于道禅。其著哲学著作《天论》三篇,更是将自己对世界的探索写入诗中,堪称是唐代用哲学思想和唯物主义来写诗的第一人。
刘禹锡,素爱于茶。而在刘禹锡和柳宗元同榜进士及第的时候,陆羽煎茶法已经声名在外,逐渐流行在唐代的文人雅士之间。唐代茶道哲学的诞生,形成五大流派。毫无疑问,文人雅士流派和禅茶流派正是最为鼎盛的二个流派,遂而影响至深至远。
是时,日本派来的遣唐使团与僧人,正孜孜以求地汲取着饮茶法和茶道思想的营养,不久之后形成了日本的弘仁茶风。
唐代的禅茶流派已经非常成熟,茶禅一味不是妄言。唐代的文人雅士,喜好前往山寺,寻找僧人悠然一叙,煮茶论道,山水生幽。或许,远离红尘,静幽闲适,听风观云,赏春知秋,方为深得其中真味吧!
刘禹锡《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刘禹锡《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刘禹锡《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刘禹锡《竹枝词二首·其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刘禹锡《尝茶》
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
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
刘禹锡 《送鸿举游江西》
禅客学禅兼学文,出山初似无心云。从风卷舒来何处,缭绕巴山不得去。山州古寺好闲居,读尽龙王宫里书。使君滩头拣石砚,白帝城边寻野蔬。忽然登高心瞥起,又欲浮杯信流水。烟波浩淼鱼鸟情,东去三千三百里。荆门峡断无盘涡,湘平汉阔清光多。庐山雾开见瀑布,江西月净闻渔歌。钟陵八郡多名守,半是西方社中友。与师相见便谈空,想得高斋狮子吼。
刘禹锡《重送鸿举师赴江陵谒马逢侍御》
西北秋风凋蕙兰,洞庭波上碧云寒。
茂陵才子江陵住,乞取新诗合掌看。
刘禹锡《赠日本僧智藏》
浮杯万里过沧溟,遍礼名山适性灵。深夜降龙潭水黑,新秋放鹤野田青。身无彼我那怀土,心会真如不读经。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
刘禹锡《一七令·叹水别白二十二》
水。
至清,
尽美。
从一勺,
至千里。
利人利物,
时行时止。
道性净皆然,
交情淡如此。
君游金谷堤上,
我在石渠署里。
两心相忆似流波,
潺湲日夜无穷已。
刘禹锡《寻汪道士不遇》
仙子东南秀,泠然善驭风。
笙歌五云里,天地一壶中。
受箓金华洞,焚香玉帝宫。
我来君闭户,应是向崆峒。
刘禹锡《董氏武陵集纪》(选录)
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工于诗者能之;风雅体变而兴同,古今调殊而理异,达于诗者能之。工生于才,达生于明,二者还相为用,而后诗道备矣。
刘禹锡(772年—842年),字梦得,唐朝大臣、文学家、哲学家,有“诗豪”之称。21岁的刘禹锡,在公元793年和柳宗元同榜进士及第,同年登博学鸿词科。
曾任太子校书、淮南记室参军、节度使杜佑幕府-掌书记、京兆府渭南县主簿、监察御史、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朗州司马、连州刺史、夔州刺史、和州刺史、东都尚书、加检校礼部尚书衔、集贤殿学士、礼部郎中、苏州刺史、汝州刺史、同州刺史、太子宾客、秘书监等职,世称刘宾客、刘尚书。
其人诗文俱佳,与柳宗元并称“刘柳”,留下《陋室铭》《竹枝词》《杨柳枝词》《乌衣巷》等名篇,留下哲学著作《天论》三篇,论述天的物质性,分析“天命论”产生的根源,具有唯物主义思想。著有《刘梦得文集》《刘宾客集》。
刘禹锡的著名茶诗有《西山兰若试茶歌》《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并引》《尝茶》《酬乐天闲卧见寄》等。
——摘自《史上最美茶诗》,逍遥哥编著。
图片来自网络。
逍遥哥,茶文化学者。《伟大的茶》大型茶文化著作系列首批完本四部茶书:《人类茶简史》、《问茶记:照亮人类文明的茶史巨星》、《茶道之书》、《茶的核心思想》,均拥有完整的著作权,已申请官方版权登记,即将出版。第五部茶书《史上最美茶诗》即将完本。
《人类茶简史》独家授权音频书,已于2022年4月6日起在“喜马拉雅”正式播出,欢迎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