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秋,朋友从云南来广州。我们在五羊邨太平洋咖啡见面。也许是店内陈设与店外斑驳阳光交融出的松弛气氛,并没有铺陈多少客套话,朋友就急切地告知我,他的茶厂已经顶不住了。
他做事风格我很了解,很扎实。多年前茶厂就拿到欧盟有机认证。茶价格便宜,味道也不错。但是,茶卖不动。之前我或深或浅也经常接触过不少茶企老板。
“茶卖不动”对我来说不是新闻。但这个朋友早已认识多年。不是在这个城市就是在那个城市,我们似乎总是在谈着电影、小说、彼此关心的热点话题。
谈到卖茶,这是第一次。“要不,暂时不收茶了?”我建议。“那不行。如果不收,农民为了产量可能会打药。”“如果再收,可能会破产吗?”“我不会卖茶。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
说自己不会卖茶的人很少。我听到最多的销售办法无非是说自己用生命做茶,质量是全国最好的,自己是最有良心的茶农。别人的茶是智商茶,别的茶产区都是炒作……
我知道他的年产量在500吨以上。我试探着说,也许可以找喜茶或奈雪的茶想想办法。“你认识人吗?”他问。我笑了。建议他通过官方渠道去谈。“他们的联系方式你有吗?”“官网上就有。”我说。“官网在哪里?”“我帮你找吧。”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认真喝他的茶。价格不高,口感中等还偏上一点。但在眼花缭乱泥沙俱下的市场上谁会注意到这款茶呢?又有谁会像我那样用心品尝一个朋友的苦心与焦虑呢?
一个月后,他告诉我,发出的电子邮件并没有收到回音。
一年多之后,我在昆明漫咖啡与他见面。话题我猜还是电影与热点新闻。但他神秘低声地告诉我,某品牌(新茶饮前五)和他签了全年收购合同,但他只答应了一半。我先问他为何不签全部合同。他说,另一半想自己卖。那个品牌虽大,也可能倒。
我再问他,怎么签到那个合同的。他说,照你说的,该写的邮件都写了,该打的电话都打了。他仍然相信我。此后他参加一切可以参加的茶行业会议,在一切场合用简单的话介绍自己的茶,如果可以就讲PPT。内容永远是:欧标、口感、价格。
在所有的捷径与弯路全部走完之后,他终于见到了合同。上个月我问他销售情况。情况好得很:某大牌茶企100吨,某大牌新茶饮110吨……
上个月,某电商平台的朋友给我寄了一堆茶,让我看一下,帮他参谋一下是否值得合作。云南某地茶叶,我知道那个县,也还有一个名山头。但厂是小厂,茶叶包装纸上写有“古树”两个字。喝完饼茶、毛茶和白茶之后,我写下看法:
“干茶条索松散,成熟叶呈褐色;有少量嫩叶,披细细白毫。干茶香气明显,伴有山楂果香。汤色杏黄清透。口感苦味明显,回甘较慢。有涩感但不强。有轻微的锁喉现象。叶底黄绿柔软,鲜活柔韧,但少量花杂。”
朋友说看不懂,让我直接说。我说,茶叶不是古树。采摘无标准、杀青揉捻均不过关。加工厂无静电除杂设备,茶饼表面可见混有塑料袋。
我能想象,做茶的茶农就是我常在茶山见到的那些茶不好卖的茶农。这也许是他一辈子里最好的机会。但他为什么不采摘古树茶做样品?或者买别人的好茶贴上自己的内飞?
这样做也许今年不赚钱,全力以赴提高工艺之后,明年的成功是看得见的。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八九十元的茶能得到大商家的认可?
我不知道。但我为他感到深深的遗憾。
五一长假,朋友的朋友,远在日本,但挂念自己家乡的乡亲们滞销的茶叶,辗转找到了我。请我去茶山看看。一千斤高山明前茶,对于村里人来讲不是个小数目。但这种茶比较贵,不可能是盲目生产的。去年的客户怎么不见了?这是我的疑惑。但我没有多问。
虽然口头上说只是去看看,但也找到了一个茶商聊了聊。如果合适,他愿意帮忙试销。朋友五一不回国,将自己的亲戚介绍给我。是北京一家公司的CEO。我们在群里聊得很好。五一我哪里都没去,等着这家人来找我。
但我没有等到他们的电话。为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