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滩,政权初步稳定,工商业发展积极活络,带来极大的商机与财富,也带动了文物收藏风气,在龚心钊、陈克立、庞元济等收藏家的推动下,“区区藏器,不足以供无尽之需求” ,于是紫砂仿古之风盛行。
几乎所有宜兴紫砂界高手,都被延聘上海,身居斗室,与世隔绝,埋头制壶,开启上海滩紫砂仿古的地下传奇。撇开伪造的款印不论,这些工艺精湛的宜兴紫砂制品,确是当时最优秀的紫砂陶人汲取传统、创意与技艺皆精到的优秀制作。
而当顾景舟、裴石民、王寅春等人在上海做了一段时间回去的时候,蒋彦亭还在铁画轩的铺子里细心的捏塑着手中的泥料,他走不了。
▲ 蒋彦亭制汉铭诗文朱泥壶
铭文:无边晴雪天山出,不断风云极地来。彦亭。
蒋彦亭(1890-1943),号鸿臬、鸿鹄,曾用名志臣,后改名燕廷、燕亭,宜兴川埠潜洛人,为民国初年间宜兴著名紫砂艺人。由于天资聪慧,心灵手巧,20年代后期在业界崭露头角,擅制水盂、水滴、文房用具、杂玩等项,尤以雕塑器为佳。30年代进入成熟期,被聘至上海专门仿制古董及紫砂古器,仿“大彬”、“友泉”、“鸣远”等传统经典之作,其作品古色古香,端丽清秀,善于配置紫砂泥色,充分运用五色土之材质,无论仿制品或创新品,均以其他名家名号名款面目出现,为“他人作嫁衣”,真假难分,是紫砂历史上引起史学家颇有争议的人物之一。蒋彦亭也是后来的花器宗师蒋蓉的伯父,正是蒋彦亭带蒋蓉入紫砂的新境界。
蒋彦亭早年师承家学,随父学习制壶技艺。艺成后,蒋彦亭却向父亲提出,要向村上较为出名的紫砂雕塑艺人张蘭舟拜师学艺,遭到父亲蒋祥元一口拒绝。张蘭舟(1882~1938年),宜兴川埠潜洛人,专事紫砂雕塑,后创办宝业,为宜兴著名宝业家之一。当时张蘭舟创制的紫砂雕塑产品,以牛、鸡、鸭、鹅、狮、虎、象、鸟、鱼等为题材,产品畅销不衰。张蘭舟创制的各种佛像,也栩栩如生一。蒋彦亭要学紫砂雕塑技艺遭父拒绝,但蒋彦亭志向已立,心心念念想学雕塑,稍有空隙即到张蘭舟家,看张蘭舟捏塑。张蘭舟十分好客,亦不保守,对蒋彦亭的好学态度十分赞赏,并认为蒋彦亭是块学艺的好材料,逐与蒋彦亭相知相交,成为好朋友,亲自教蒋彦亭画画、设计、打样、观察和人物捏塑技艺。
蒋彦亭得到张蘭舟指点,迷上了紫砂雕塑,常常坐在河边看鸭嬉耍,坐在田头看水牛,坐在桥上看捕鱼等,不免耽搁家里的活计,遭到父亲责难。有一次,蒋彦亭对着水牛捏塑其形,全神贯注,不料父亲已来到背后,怒气冲冲,举起长烟筒准备敲彦亭的脑袋。再一看燕亭捏塑的水牛,横卧草叢,悠闲自得,逼真细腻,竟举着烟筒敲不下去,硬生生地举着,看着,也出了神,最后忍不住叫:“小子,想不到做得这样绝,比张蘭舟差不了。”
嚇了蒋彦亭一跳,要跑,却看到其父满脸堆笑,也只好愣着笑着。蒋祥元终于答应彦亭,准其在家搞雕塑。
▲蒋彦亭制紫泥茄形水注
紫砂材质,水滴取折枝茄子做造型,栩栩如生,而以嫩茄及叶子作为支架器足,颇见匠心。此作品与上海博物馆藏的上世纪30年代仿“陈鸣远”款的两只茄子,形制、工艺颇为形似,而此件落款“燕庭”,所以此件不仅值得把玩,而且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此后,蒋彦亭以大自然为课堂,以张蘭舟为友为师,谦虚好学,不懂就问,以各种动物、植物生态形态为题材,堆、雕、捏、塑,勤学苦练,雕塑技艺越练越熟,为日后开创新的天地,打下坚实基础。
民国二年(1913年),陶刻名手戴国宝(原来从事瓷器刻绘,后来专攻紫砂陶刻)创办“铁画轩陶器店”,店址设在上海。蒋彦亭其父蒋祥元入股加入“铁画轩”,成为股东,所制紫砂茶壶、杂玩等均交由上海“铁画轩”行销。蒋彦亭既要帮父做下手,制方器茶壶,亦带领弟妹作紫砂《水滴》,忙得不可开交。
蒋彦亭在民国十七年(1928)创制牧童骑牛壶、东坡玩砚壶、陆羽茶经壶等人物雕塑壶式,成为“上海铁画轩”畅销的经典之作。
▲蒋彦亭制段泥牧童骑牛水滴
此水滴为段泥材质制作,捏塑牧童骑牛的圆雕造型,形象逼真,并巧妙的以牧童为盖,牛嘴作流,牛腹中空盛水,成为一件既实用又美观的陶艺作品。
二十世纪初的上海紫砂古玩界,流行一股奢靡的复古风,玩壶的仿家都喜欢陈鸣远的传器,而蒋彦亭正是仿陈鸣远的高手之一。
蒋彦亭仿制的第一件作品,是陈鸣远的三兽壶,经过两个多月才告成功,凤流、龙把、麒麟钮与壶身宛若天成。
▲蒋蓉提供蒋彦亭设计制作图稿
后来其专仿陈鸣远的花货塑器和文房雅玩,壶主要是松干和梅段,雅玩主要有各式水滴和笔筒。
蒋彦亭仿古制品最大的优点,就是他的新制不经作旧就有古壶的老味,这是一种粗犷古朴的韵味。新壶老味,加之没有署真名的作品可供对比参考,这使蒋彦亭的作品真假难辨。
▲蒋蓉提供蒋彦亭制作图稿
▲陈鸣远款 或为蒋彦亭制的蚕桑壶、三友壶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
1930年蒋氏至上海古董商汤临泽家仿制古董。之后,于1935年,蒋彦亭跳槽至上海另一古董商郎玉书家,专仿陈鸣远的花货塑器和文房雅玩,茶壶主要是松干和梅段,雅玩主要有各式水滴和笔筒。郎为其租房,安排家室备至,让他专心仿制古董紫砂器,且不与外界接触。虽说仿古,实质是拟古,凭主人授意所作,他不拘章法,往往标新立异,摹拟大自然形态的神韵,形状色彩皆古色古香,且有传统的紫砂原味,不经加工做旧,皆能与古器相媲美。
▲陈鸣远款 或为蒋彦亭制的莲蓬水洗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
蒋蓉曾经回忆,伯父做壶的时候很快乐,壶做好了,在壶底打印章的时候,伯父的心情就像阴天一样了。
壶是他做的,却要打上别人的印章,他的内心里是压抑的,一个才艺绝佳的紫砂高手,却不能落自己的款,为生活计,只能躲在古人的背影里挣口饭吃。
▲陈鸣远款,或为蒋彦亭制三友壶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
此作“束柴三友”壶身仿似松、竹、梅三树段束于一体,松段的松鳞、松针,梅段的枝干、花卉,以及竹段的竹节、竹叶,都刻画极其细致,浑然一体,于繁复中见规整修理。壶流塑成横生的松枝、松皮层层相嵌,与壶体结合处,生出一缕松枝。
壶把与钮这塑成状若虬屈梅枝,曲折之间方显傲骨嶙峋。全器浑若天成,无论是镂空树洞还是光洁竹面,都彰显出作者极为细致的洞察力和深厚的功底。然而全作最为传神之处,在于用束柴的那一根藤蔓在壶身正面打的一个“结”,此“结”极为传神,栩栩如生,恍若真是一根藤蔓结扭而成。
赏鉴壶品,观其有松之坚、竹之虚、梅之贞,乃文士之品,此壶构思脱俗,技艺精绝,文化品位极高,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绝世佳器。
此壶底刻‘陈鸣远’款,盖款‘燕亭’,为蒋燕亭摹陈鸣远之作。
实际上,当年做枪手,全为稻粮谋,他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就是仿作,所以一点也不卑鄙,半生仿古做枪,蒋彦亭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在自己最满意的壶上打上自己的印章。
即便如此,当我们今天回顾民国紫砂高手的时候,在满天流星般穿梭的过往人物中,依然会圈点出蒋彦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