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最富盛名的茶是普洱茶,各大茶山初制的毛茶在运往外地以前,都会被紧压成茶饼或茶砖。今天,很多人偏爱老普洱茶那种沧桑的岁月感。从前运茶的旅程极其漫长,道路艰险日晒雨淋,茶叶在旅程中开始发酵,从而转化出各种对人体有益的内含物质。
从云南和四川出发的茶马古道有许多支线,大部分最终到达西藏,并从那里穿越喜马拉雅山的沟谷,远涉印度、尼泊尔。云南的茶马古道是马帮的蹄印踩踏出来的,而四川的茶马古道是依靠人的肩膀背出来的。自古以来,从雅安出发的藏茶到达藏区的康定,一路翻山越岭、车马难行,只有依靠背夫运输,运茶的背夫称茶背子。
岳秀芸(86岁):“代代都背茶包,背茶包时我才十三岁,家里面贫寒,两个老人腿脚又不方便,我们是穷人,要找买卖,找到哪样背哪样。”茶背子都是为求生存的穷苦人,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背茶。一包茶二十斤,青壮年最多能背十五六包。
李永贤(86岁):“三四天就穿烂一双鞋,那个汗刮子,刮了一甩,那汗流得听得见的打得啪啪的,肩膀都磨起硬茧。三十个人中就会有五六个女的,背五里路就要休息,就可以用拐杖把茶包支上。”从雅安到康定,走一趟需要半个多月,后背是三百多斤的分量,脚下是仅容一人的小路,一不留神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郭炳先(82岁):“要吐口水,涂在一双手,从按到搓脚背,要把血液搓活转了,才能起步走。再苦日子还是要过。”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雅安每天出来当茶背子的人有五百多。如今随着大多数老人的去世,那段历史已经开始模糊了。
“我们一路背茶包的人都去世了,我已经六十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了”。“女背夫恐怕只剩我了”。茶背子作为一千多年川藏茶马古道真正的主角,正在沉默中渐渐消逝。他们曾用最原始的方式背出了人类历史上最艰险的一段茶路。
内蒙古呼伦贝尔
与青藏高原一样,蒙古草原原本也没有茶。肉类和奶制品可以为蒙古人提供足够的热量,而维生素的获取却困难得多。茶叶的传入,改善了游牧民族的营养结构。蒙古人将茶与奶合饮,使奶茶成为这个本来无茶民族的文化象征。蒙古族青年兵德日大专毕业后,想回到呼伦贝尔草原成为一个半职业的牧民。今天的呼伦贝尔,传统的游牧生活方式正在发生改变。这一代牧民的孩子,很多都走出了草原留在了城里。
“上大学的时候,我最怀念家乡的味道。清晨阿妈会熬上奶茶,奶茶里放入奶皮子、牛肉干,大大的两碗下肚,和阿爸一起赶着马和羊进草原,一天都不会饿。等晚上回到家,阿妈已经又准备好一锅”。在草原,奶和肉为牧民提供一天的热量,茶提供维生素。
对奶茶美味的回忆和骑马放牧一样融入了蒙古人的血液里,兵德日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牧民,他还没有学会蒙古族青年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套马。牧民的马群,马需要循环着骑,周期性地套马驯服,一面完全野化。蒙古族的男子汉们需要在马背上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兵德日必须学会套马,他决定去找经验丰富的姐夫帮忙。
姐姐家住在附近,每天清晨姐姐都要早起,为家人熬制一锅奶茶。茶来自内地,为了方便运输,压制成茶砖。茶砖厚实到需要用锤子砸,砸下来的碎茶装在网兜里,先放入滚锅中煮。草原上永远不缺乏鲜奶,整锅汤水呈现褐色的时候,加入鲜奶。白色的鲜奶滑入褐色的茶汤中,奶和茶在翻腾的泡沫中融合。丝绸的质感、香而不腻的味道。
桌上,姐姐已经准备好奶酪和奶皮子。姐夫在传授套马的技巧,套马需要合作,有人驱赶马,有人在合适的方向持着套索等待。绳索一定要套在马的喉咙处,在套准的一瞬间勒紧。绳索一旦滑落到马的颈项,再有力的牧民也休想套住,这是一场毅力的较量,人和马注定要有一方先认输。一锅甜美的奶茶,是家人对兵德日最好的祝福。今天,他获得了牧民的资格。
虫茶,贵州赤水
两千多公里外,贵州赤水的张洪来正在原始森林中寻找一种野生茶树。“它基本上都长在雪崖峭壁上,长在这个赤水河流域两边的原始森林当中。早上四五点钟起来,然后上山,采一背两背茶叶,然后又往回赶,然后回家已经是天黑了。有些时候今天去,明天一早采,然后后天就回来”。“闻起来挺香的,妈妈小时候就在给我喝了”。张洪来的女儿,十二岁的张云昭早已习惯独自在家。
张云昭泡的这种茶极为罕见,是赤水的先民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一种独特制茶技艺。村民们把采集回来的树叶发酵,这会使叶子散发出清香,从而引来化香夜蛾等昆虫在茶叶上产卵繁殖。长出的幼虫就以这些叶子为食,通过这些幼虫食道后的产物再晒干过筛,稍加炒制就制成了当地别具一格的饮品--虫茶。正是有了虫子的帮助,为这道茶增添了很多茶叶本身不具备的微量元素。
张云昭的爷爷八十二岁了,常年居住在赤水河边的山林中。“嫩叶子可以吃,万一找不到砍根树干,砍根树干也可以吃,这个茶虫之前就有上辈子人就在喝了”。事实上,这种所谓的茶树学名叫豹皮樟,并非山茶属的茶树。吃水人对这种树的迷恋,其实是几百年自然选择的结果。由于树叶采摘难度太大,当地人对它可谓物尽其用,不仅制作虫茶,连树杈都不错过,煮一下也是满口清香。
从古至今,树叶的采集一直是个危险的差事,人工爬树采叶依然是今天虫茶原料的主要收集方式。“有些农民,徒手爬上去,有时候会摔下来。觉得自己能驾驭的东西,最好就是自己上去,不让别人去冒这个险。最高的应该有五六十米”。“爸爸,小心点”。“知道了”。“从来不担心爸爸,如果掉下来的话,他就在半空中就直接飞下来了。我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什么事情都办得到的人”。
虫茶,初闻有泥土芳香。经开水沏泡后,茶汤呈暗红色,类似红茶。这种茶是人与自然合作的结晶,其中或许能品出祖先的谦卑与智慧。
酥油茶,西藏赞丹寺
藏历十月二十五日,西藏北部赞丹寺的僧人们,正在举行燃灯节法事活动,以此纪念佛教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整个上午,寺内所有的僧人都要在大殿诵经。酥油茶可以解舌燥、驱倦意,使人头脑清醒。随着时代的进步,西藏有很多人用搅拌机来打酥油茶。在赞丹寺,为了给更多人提供酥油茶,僧人们制作了一个更大的搅拌机。
西藏北部的羌塘草原,五十岁的卓玛正在完成人生最大的一个愿望。“我要去拉萨朝拜释迦牟尼佛”。陪伴卓玛完成心愿的还有儿子和侄女。卓玛在最寒冷的十二月份启程,这样的等身长头,是藏族人最虔诚的朝圣方式,这需要非常好的体能和意志。卓玛家在西藏北部的龙仁村,距离拉萨近二百公里,这意味着他们要重复磕长头的动作十几万次。休息的时候喝杯酥油茶可以补充体力、缓解疲劳,但野外条件有限,没有工具打茶,就只好把酥油直接和着清茶来喝。
“休息时要先喝茶,不喝茶口渴,肚子会空空的”。藏族是全世界人均饮茶最多的民族之一,酥油茶已经和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我就来陪她”。“我的身体虚弱,每天走不了很远”。像这样边拜边走,每天只能走七八公里。帐篷是他们临时的家,茶具是他们必备的家当。
“白天喝了酥油茶,没吃多少饭身体也会很舒服”。“我曾经断了三根肋骨,血都留在体内。在身上打洞,用管子把血抽出来,有五六斤的血,从此之后身体缺血变得很虚弱。朝拜的时候,大风差点把我们吹倒,很难往前走。家里人说,你身体那么差,肯定到不了,算了吧。我说,别阻拦我。现在我很有勇气。最累的时候,有好几天连茶碗都举不起来”。
在高寒缺氧的西藏,酥油茶不仅能驱寒暖身、止渴充饥,还能补充营养和消解油腻。对于藏族人来说,茶就是活命之水。没有滤茶器,就用一块硬纸片替代。朝圣的旅途上,一切只能因陋就简。“开始孩子说,冬天去朝圣肯定很冷的,求你别去了”。“妈妈的身体不好,所以我决定陪着她”。“出发之前孩子说,妈妈你要真那么想去,那么有勇气,我就陪你去,帮你。刚才他哭了,他平时从来不顶嘴,在家对我特别好。父母不会陪你一辈子的,生命是无常的,那就一起去吧,能不能到终点还不知道”。
一家人,一辆车,一顶帐篷,一杯茶,只为了一个简单的愿望。“我们在用最虔诚的方式,为众生祈祷,并消除自己的罪孽,要付出生命也值得”。
西藏拉萨
经过漫长的旅程,卓玛终于抵达心中的圣地--拉萨大昭寺。藏族人将生命视为一段旅程,人生充满苦难,只有通过艰苦的修行,才能找到解脱之路。茶,是藏族人现实生活的慰藉,伴随他们走过人生的悲欢离合,去寻找心灵的净土。茶,将中国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众多的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而融合是茶的天性,茶与奶、茶与油、茶与药、茶与花。茶是人与自然的融合,是这片土地上,生命与生命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