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君的朋友在QQ上挂宣言:官僚与狗,概不与谈;我的朋友魏君就在报纸上撰妙文,题目也是“官僚与狗,概不与谈”。我本来是个没什么宣言的人,谁愿意与我扯白话,我都答应跟他扯,寂寞的人、无甚人来理睬的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问题是大家都那么忙,没谁愿意且停片刻,与一个闲人来闲扯;而我又厕身官僚场,不与官僚谈,几乎无可谈。我想与官僚谈,问题又出来了,没什么官僚愿与我谈;至于狗,语言不通,我听狗话是外语,狗听我话也是外语,没共同语言,谈不拢去。前几天,有位兄弟,家养的哈巴狗生了好几只小哈巴狗,说要送我一只。回家跟老婆商量,老婆很干脆:不养!我自己都难服侍自己,还服侍他?这事也就作罢。
偶尔碰到人,他咋咋呼呼道:你到哪里去了?好久没看见你浮头了。其实,他的办公室就在我隔壁的隔壁,不是我到哪里去了,而是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也有朋友见不到人面,一见到人面就质问:你把我给撇了(这话要反着说才对,是他把我给撇了),只要红颜,不要朋友了吧?我说:朋友就你一个,红颜一个也无。崽骗你!
他就说:真的?你那地方天生多红颜的,你要做个有心人啊!
红颜的事情,是有心人的事情么?是有钱人或者是有权人的事情。
我得谢谢各位的关心:他们怜我无人相应酬,由此推断我的日子定然过得孤陋而枯寂,所以叫我多与官僚去谈,养只哈巴狗,找个红颜知己。
他们不知道,或者他们没法理解,其实,我日子滋润着呐。我不是有钱人,也不是有权人,还不是什么有心人,但我是个有茶人。
一个晚上下来,嘴巴一直闭着,按多舌人的说法是嘴巴都闭臭了。那么,一大早,我一起床,就泡一壶君山银针,唇靠杯沿,风自腹中来,往杯里轻轻吹,尺幅千里,杯水兴波,三五片银针载沉载浮,与我一呼一吸相呼应。然后,啜一口,一线细流,穿齿,爬舌,过喉,滴答掉胃潭,涓涓入肝腑,由她在心血里自由散漫,自在行走。
一大早,天蒙蒙亮,就有入得我心,与我相交往者,那些自诩朋友遍天下者,也难吧。
上班,我是这么上的:地且暂不扫,桌且暂不抹,打一壶冷水,茶壶泡之,不是瓦罐,是电壶。古意泡茶,爱看蟹眼鱼眼,黄庭坚云:“风炉小鼎不须催,鱼眼长随蟹眼来。”苏东坡云:“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诗意得很,其实,我现在体会泡茶,还是电壶好,蟹眼生得快,鱼眼来得多啊。然后是,关上门,开电脑,左手茶杯,右手鼠标。想喝茶,就喝一口;不想喝,就放一边。与人对坐,不就是动嘴巴么?无人对坐,有茶相对,嘴巴也可以动个不歇气!一张一合,与茶相过,也过得诗意得很,安逸得很,巴实得很。
想与茶一唇吻,就可一唇吻,不想呢?茶在那里自在芳香。茶不粘人,不缠人,绿颜茶比红颜人,好相处多了,好打交道多了。碰到缠人的红颜人,你的日子恐怕从此再也不好过!散发在你日子里的,还有芳香么?
午间,我不太理茶,我也把茶晾在一旁。说老实话,这时候,我自己都不太理我自己,我把自己丢在床上,不管天下如何纷嚷,那么三五刻,我不知道我身在何处。这是有茶友而无人友的最得意处,人友多者,阳天白日的这个中午,你还想入梦乡么?都把你拉到馆子里去了,醉醺醺,人晕晕,那状态我过个一两回,那个苦,老过不得;食罢一觉醒,起来两瓯茶!午睡醒来愁没醒,但是,召唤一二瓯茶来,就有一两位解忧君子,来到身旁,嘴巴一张,就有一句茶语入了心,于是抖擞精神,想干吗就信心满满干吗去了。
夜里是不消说的,没有红袖添香,但有红茶添香,一杯茶,一本书,一把椅,一张桌,一盏灯,一个人,这么一来,呵呵,我也是六一居士了。原先,有月与无月的夜晚,我都喜欢喝碧螺春,奢侈时也喝点龙井,这些茶有些佳茗似佳人,不但形姿款款,而且逸香淡淡,正可诱惑年少青春者去读书,现在,我渐渐喜欢的是铁观音与乌龙茶。郁达夫说:“(铁罗汉和铁观音)为茶中柳下惠,非红非绿,略带赭色,酒醉之后,喝它三杯两盏,头脑真能清醒一下。”柳下惠是男人啊,看来铁观音是男人茶了;而乌龙茶呢?乌龙茶的知己者谓:“乌龙茶是男人茶。香得沉郁顿挫,霸气厚重。”张英在《聪训斋语》中就说喝茶亦有年限,少年爱喝六安、中年爱喝武夷、老年爱喝岕茶,盖为六安如野士、武夷如高士、岕茶如名士。真正读书,我觉得不应该有红颜在旁,而应该是野士在旁,高士在旁,名士在旁。
有野士在旁,有高士在旁,有名士在旁,有甚寂寞?
我无老朋,朝夕惟汝,世间清苦,谁能及子?”我没老朋,也越来越少新友,只能是朝夕惟茶了。香港作家董桥说:“吉辛的女仆走了;吉辛茶杯里的茶还堪再巡;我们吃下午茶去。”我的朋友走了,我的茶随时可堪再巡。呵呵,早晨,上午,中午,下午,晚上,一天接一天,我都会茶去。